十二
解放了，到處洋溢著喜悅的氣氛，人們高呼“解放了，解放了。”高音喇叭裏播放著高昂的革命歌曲，村子裏的牆上，樹上貼著各式各樣的革命口號，“打倒土豪劣坤！”“打倒******，解放全中國。”以前的劉家灣是劉柱兒的天下，現在成了窮人的天下，真正是翻天覆地慨而慷。
四春不過問世間的興與衰，也不湊什麼熱鬧，一大早，他和翠翠帶了水壺，帶了一罐米飯，帶了小思湘到田間幹活。思湘快兩歲了，剛剛會蹣跚走路，四春把思湘放在田間地頭，采了些野花給她玩，叮囑她隻能在地頭玩耍，不能跑遠，不然有豺狼來吃她。小思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四春和翠翠一邊到田裏幹活，不時還得直起腰來看看地頭的小思湘有沒有跑遠。
“四春哥，四春哥。”四春直起腰來，手裏捏了一把菟絲子。
隻見茂新和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朝他們走來。
“茂新身邊的那人是誰呀？”翠翠直起腰來問。
“不知道哩。”四春把那把菟絲子纏成一團，扔得遠遠的。
茂新和那人走近了，茂新道：“四春哥，這是上麵派來工作的郭同誌。”四春打量這郭同誌，郭同誌約莫四十上下年紀，臉上刮得很幹淨，五官看起來很明朗。郭同誌抓住四春的的一隻手道：“劉四春同誌，你受苦了。”四春受寵若驚，還是第一次有人稱他為同誌呢，忙把另一隻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四春同誌，我們聽說了一些你被劉柱兒迫害的事情，都是萬惡的舊社會害的，現在好了，解放了，我們要過上新生活了。”郭同誌又對一旁的翠翠道：“你就是翠翠吧？”翠翠怯怯地點了點頭。郭同誌道：“我們都很同情你的遭遇。現在好了，解放了，再也不會有惡霸地主來欺負你了，我們要當家做自己的主人。”
茂新看著一臉茫然的四春，道：“四春哥，解放了，咱們窮人要過好日子了，你家被劉柱兒霸占去的房子要還給你呢。”
四春想說，也不完全是被劉柱兒霸占的。可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茂新又道：“大夥推選我當了村長呢。”
“哦。”
四春和翠翠又搬回了老屋，搬家那天，珍兒和女婿周采也回娘家來幫忙，看著熟悉的院落，摸著院子裏自己親手栽下的榆樹和梔子花，摸著那熟悉的木扇門，感慨萬千。老屋是作為被地主惡霸劉柱兒霸占去的財產還給四春的，要是劉老兒泉下有知，不知該多高興呢。珍兒高興地道：“劉柱兒死在解放前算是便宜了他，要是活到現在也是要挨槍子兒的。”
整個大地，整個中國處在了一片興奮中，財產重新分配，一切推倒，洗了牌從新來過。
蓮蕊自劉柱兒死後，做了寡婦，但家有良田，城裏有鋪子，還有娘家哥哥作靠山，依然呼奴喚婢地過著富足的少奶奶日子，沒曾想，解放了，男人作的那些惡帳都算在了她的頭上，一夜之間，她成了人人打倒的地主婆，她變得一無所有。蓮蕊牽了金兒被從劉家大院裏趕了出來，家裏的仆人都散去，就連最貼身的丫環小喜兒都反過來說她剝削她壓迫她。田地被分了，店鋪被沒收了，政府在村東頭拔了一間舊屋子給她母子居住，分了三畝地與她，讓其自食其力，從新做人。昔日的臃容華貴，養尊處優，作威作福都已成過去，她不得不帶著兒子和其他人一樣在田間勞作——這一帶的土地曾經一大片一大片都是她家的呀。蓮蕊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出生，什麼時候種過地？她分不清田裏的秧苗，更談不上做各種農活了。農家的主婦都會做鄉間的各種吃食，擀麵，蒸饅頭，醃鹹菜。。。。。。而蓮蕊從沒下過廚房，燒灶都弄一屋子煙，嗆得人眼淚鼻涕齊流。孤兒寡母，這以後的日子可怎樣過呀？
金兒拿了個小鏟子在牆邊刨土玩，這幾天，金兒天天跟著蓮蕊到田裏勞動，蓮蕊在前麵幹活，他就跟在後麵幫著拔草。金兒刨了會土，抬起頭來，問：“娘，飯好了麼？”蓮蕊忙道：“金兒，快了，再等一會，飯就好了。”蓮蕊拿了吹火筒到灶裏吹火，火沒被吹旺，反而滿灶黑煙，“咳，咳，咳。”蓮蕊咳嗽，金兒也嗆得咳起來。她伸了胳膊用袖子擦淚水，臉上一塊柴黑，哪裏還去找手帕子去？
不知什麼時候，翠翠出現在了灶屋裏。蓮蕊看了翠翠一眼，反正家徒四壁，就是進來個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給人拿了。翠翠端了一碗晶瑩剔透的發糕，小小發糕上麵還點了點胭脂紅。翠翠拿了塊發糕給金兒，金兒忙丟了鏟子，滿是泥巴的手抓了發糕就往嘴裏塞。翠翠又遞了塊給他，囑咐他“慢慢吃。”蓮蕊以為翠翠是來羞侮她的，她憎恨過她，曾經叫人那樣下毒手打過她，報應來了。蓮蕊淡漠地看著翠翠一眼，別過頭去。翠翠走過去，把裝著發糕的碗放在灶台上，對蓮蕊道：“少奶奶，讓我來燒灶吧。”
蓮蕊不言語，讓在一邊，隻見翠翠把灶膛裏的灰扒開，把灶膛扒空，把柴禾架起來，用吹火筒吹了吹，火苗很快就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