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一(1 / 2)

十一

一連幾日,四春沒往鎮上去,更沒往城裏去,眼下,城裏是亂哄哄地一團糟,錢不值錢,一大捆票子才買一包洋火。城裏不時有一隊隊的士兵過,有兵過就遭殃,打,砸,搶。那天,他在街上走,碰上一隊隊伍開拔,就看到街上兩男人被抓了壯丁,幸虧他躲閃得快。原以為日本人打跑了,老百姓的日子會好過些,沒趁想,老百姓的日子一樣難過。

四春不出門,也就沒有活做,就是出門,這亂世也不一定尋得到活做。這野外小小的茅草棚裏相較於外界,如果沒有那些苛捐雜稅,倒是一片桃園。沒活做,便沒個來錢處,劉管家三天兩頭的來催款,沒辦法,田裏剛收下一點子棉花,隻得讓他搬了去了。家裏就那兩床薄棉絮,原指望秋天摘下棉花彈兩床棉絮,舊棉衣上絮點花,看樣子這個冬天又難過了。四春不多話,天一明了,到田裏去幹活,回家後也是尋活幹,在茅屋周圍紮個籬笆,在屋後挖眼井,有空了就去挖幾鍬,天長日久了,總有挖成的那天。也不過問家裏其它的事,翠翠當著新媳婦,家裏還是妹子珍兒當家。晚上,裝模作樣地和翠翠住一屋,待得大伯和珍兒睡下了,自個兒到涼棚裏在地上鋪了稻草睡,天一明,把涼棚收拾了,就去幹活。隻有沉重的勞動才能讓他忘記精神上的痛苦與對現實的無奈。

“娘”,四春依稀看到娘的模樣,娘遠遠地站在那,還是穿著那件水紅的衫子,腋下襟上別了條手帕子,娘就是不走近他,他想跑到娘身邊去,可腳步沉得很,就是邁不動腳。他喊娘,娘像是沒有聽到,就像不認識他。刮過一陣風,娘飄走了,四春想追過去,卻又移不動腳。“娘。”四春喊。“春兒。”四春回過頭來,不知什麼時候,大娘站在身邊。“大娘。”四春像個小孩子似的哭了,他恍惚覺得自己又變回了小時候的樣子。“春兒,乖孩子。”大娘撫摸著四春的頭。“大娘,您別走。”四春哭道。可大娘卻也飄走了。四春尖著嗓子喊:“娘,大娘。”卻覺得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咽住了,發不出聲來。又聽到耳邊有鳥雀的聒噪聲,想睜開眼睛,卻又抬不起眼皮來。喉嚨澀澀的。就聽到珍兒在喊:“哥,哥,你怎睡在這?哥,哥,你怎麼啦?”四春想睜開眼,想說話,可就是沒了力氣。

清晨起了薄薄的霧,田野都在一片霧氣裏,四春睡在涼棚的地上,身下是稻草,身上隻蓋了一床薄褥子,褥子也有點被霧氣洇濕了。珍兒托起四春的頭來,道:“哥,你發燒了。你在外睡了一夜?你怎會睡在這裏?”四春緊閉著雙眼,對珍兒一連串的問題不聞不問。珍兒環顧四周,目光碰上聞聲出來的翠翠,滿臉狐疑。對翠翠道:“翠翠姐,我哥頭滾燙滾燙,肯定是受涼了。”翠翠手在四春額頭試了試,果然火鉗般燙。兩人合力把四春弄到屋裏床鋪上,珍兒欲言又止,終於沒說什麼,出去了。

年輕人沒主意,劉老兒看四春額頭滾燙,雙頰潮紅,吩咐了珍兒和翠翠熱熱的燒些薑湯來,又拿了床被子給他蓋了捂汗。劉老兒雖然是一個癱子,可聽珍兒說了四春在外麵睡的情形,心裏雪亮。薑湯來了,翠翠和珍兒給四春喂了下去。劉老兒道:“看春兒這情形,病勢來得凶,要請個大夫來瞧瞧就好,可這兵荒馬亂的,城裏又不太平,上哪去請大夫呀。”珍兒道:“我到城裏去請大夫吧。我跟哥去過城裏,認識路。”劉老兒忙喝道:“不行,你一個姑娘家,怎能一個人走那麼遠的路?翠翠,你對這裏也不熟,你們兩人就不要轉去請大夫的念頭了。咳。。。。。。咳。。。。。。先看看再說,不行的話,再讓茂新出力幫著跑一趟。”劉老兒就守在了四春和翠翠的屋子裏。

翠翠端了熱水來替四春擦身子,他的皮膚黝黑,身體說不上結實,肌肉也說不上結實,擦胸時,甚至能看到一根根肋骨排列著,就是這樣一個瘦小的男人要支撐這個家。她不是第一次見男子的身體,可她是他買來的名義上的妻。對於這個男人她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感念,感激,可更多的是她對他就像珍兒對他那樣,是妹妹對兄長的愛戴之情。她也知道他愛慕她,她欺騙了他,他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都是她害了他。可她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