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難民入台灣島避難,卻慘遭殺戮,凶手至今仍逍遙法外,實在是駭人聽聞!”柳原前光試探著,他非常想知道大清對這件事的看法,而且他非常聰明,決口不提琉球為日本領土一事,好像就是隨便問問。
“‘蕃’民殺害琉民,我們早已知曉。琉球、台灣二島俱我屬土,屬於土人互相殺害,裁決之權完全在我。我撫恤琉人,自有措置,與貴國何幹,而勞煩過問?”工部尚書兼總理衙門大臣毛昶熙,完全不懂近代西方“主權”理念,隻是依據實情給了日本人一個答複,而且這個答複非常的得體。
“既然知道撫恤琉球之人,卻為何不懲罰台灣番人?”柳原前光還是不提琉球歸屬,隻是問為什麼不懲辦凶手。
“殺人者皆屬‘生蕃’,故且置之化外,未便窮治。日本之‘蝦夷’,美國之‘紅蕃’,皆不服王化,此亦萬國之所時有。” 毛昶熙還是知道些外國事務的,隻是他的觀念依舊是天下觀。
“人命關天豈可……”副島種臣還想據理力爭,但卻被柳原前光從背後拉了一下。副島種臣話說了一半,便給副手叫停了,隻能向毛昶熙告辭,退出總理衙門商議。
“清臣所言並非正理,何不據理力爭?”副島種臣還是很實在的,所以退出總理衙門之後,在大街上便質問起了柳原前光,反正中國的大街上也沒人聽得懂日語,他們也不用擔心保密的事。
“生番化外,未便窮治!番地不受清國管製,便不是清國的領土,我們和他們浪費什麼口水,自去征討生番便是了!”柳原前光直接曲解了毛昶熙的意思,把不好管,直接給解釋成了管不了。就憑著這麼一句話,就把台灣東部的領土給弄成無主之地了。
柳原前光的這套歪理,也不是他自己編出來的,也有曆史淵源可以追溯--同治六年二月,美國商船“Rover號”在台灣東海岸洋麵失事,登岸人員為當地“生番”所殺。美國駐廈門領事威爾遜找到閩浙總督衙門交涉,清廷地方官員為了推托責任,即提出了當地土番“非歸王化”的說法。
威爾遜自然無法認可清廷地方官的推托之辭,責備道:“兩百年來,中國人在台灣的活動地區,配合著中國政府施及台灣的行政權力,由西岸以至東岸,逐步擴張,事實上從未承認生番領有其現住土地的主權,西岸的居民,經常販購生番地區的物產,而生番地區出產的樟腦,且成為台灣官府的專賣品,不容外人自由采購輸出,違者則嚴行懲治,所謂生番地區不屬中國管轄的說法,實毫無依據。”
交涉此事的福建台灣鎮總兵劉明燈、福建台灣道兼學政吳大廷,則在針對此事給朝廷的奏折裏開頭即稱:“生番之地,鳥道羊腸,箐深林密,自來人跡所罕到,亦版圖所未收。我朝設土牛之禁,嚴出入之防,所以戢凶殘而重人命,用意固深遠也。”
這些深受中國傳統“天下觀”熏陶,而對近代世界“領土主權”概念一無所知的地方官們,自鳴得意地以為自己找到了一條極好的推托事件責任的理由,於是在奏折裏一廂情願地認為:“特以人非華民,地非化內,克日圖功,萬難應手,準理度情,洋人亦當見諒。”
事情最終捅到總理衙門。會商之後,總理衙門並未否定閩浙地方的交涉措辭,但同時密函指示閩浙各相關官員,特意強調了台灣“生番”地區的版圖歸屬問題:“告以生番雖非法律能繩,其地究係中國地麵,與該國領事等辯論,仍不可露出非中國版圖之說,以致洋人生心”。在總理衙門的政治話語體係裏:一、台灣“生番”地區屬於“中國地麵”,是中國疆土無疑;二、“生番”未歸“王化”,中國法律無法管轄“生番”。這兩者是可以並存不悖的,後者並不是對前者的否定。前者近似於近代西方的“領土主權聲明”;後者則是基於傳統中國的“天下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