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寢裏四季光線陰暗,偶時會響起宮人輕緩的步聲,可是一旦豎起耳朵細細的找尋,你永遠也無法真正捕捉到那個走路的人。
誰都不敢擅自打擾帝王的安靜。
這兒神秘又壓抑,你需敬畏著。
從前鍾文斌也不習慣,那個‘從前’是何時,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很久以後,到了如今,哪怕是一陣風從外麵拂過,他都會問身邊的王勉,誰來了。
沒有誰來。
久而久之,帝王成了世上最耐得住寂寞的人。
珍貴的龍涎香從爐鼎裏,老皇帝穿著白色的袍子,盤腿坐在鋪了厚褥子的明黃高榻上,就著王勉送來的清水把藥送服下肚,接著合謀專注於吸氣,胸口先起,後而再伏,像是老邁的機器
悠長的呼吸結束後,他睜開眼睛,慈藹的看向旁側的孫女兒,笑了,“朕覺得這把老骨頭舒服多了,這一趟,素玥辛苦。”
林愫音撇著嘴走到他跟前去,黑瞳睜得圓溜溜的,擔心道,“您可別唬我,藥效哪會有這麼快。”
她已經夠忌諱軒轅冥夜了,這次多得他手下留情,否則……
解藥當然不可能是假的,窩火的是她不得不認栽的咽下這口氣。
把湯碗交給王勉,鍾文斌拉過她在身旁坐下,“經一事長一智,軒轅冥夜固然可恨,可若你是他,你當如何?”
林愫音滿肚子窩火的撇撇嘴,“外祖不用開解孫兒,中土之大,那麼多國家,他有野心正常得很,這次是孫兒棋差一招,以後絕然不會了。”
不甘的小眼神兒裏透出些許陰謀算計的光華,她輕哼一聲,接道,“這才是剛開始,當他玄驍無敵麼!”
她活了兩輩子,還沒吃過那麼大的虧!
此仇不報非小人!
鍾文斌被她孩子氣的話逗樂,枯竭的大掌握了握孫女稚嫩的手臂,猶如在掂量她的羽翼是否豐滿。
末了,堆疊了皺紋的臉上,笑容漸漸褪去,他語重心長,“素玥啊,朕的兵馬不夠,你說怎辦才好。”
林愫音望住精明的小老頭,側目,“孫兒沒有打算向外祖借兵去和軒轅冥夜打仗啊。”
狀似明白的’哦’了聲,鍾文斌又尋思道,“說單打獨鬥,朕看你那點兒三腳貓功夫去探個墓,翻座山還成,十個你綁一塊兒,你也不是軒轅冥夜的對手。”
“孫兒哪時要和他單打獨鬥了……”
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那你要怎麼辦?”鍾文斌的真實意圖漸漸浮出水麵,“對陣缺兵馬,單打獨鬥你又不敢,這個仇你如何報?”
林愫音全明白了。
她站起來,抱手正對狡猾的小老頭,小老頭也挑起眼角和她對視:怎麼著?放馬來!
一老一小,對方心裏怎麼想的,一眼望穿。
貌似是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
經過幾番風波,其實林愫音自認,她是幸運的。
有死心塌地的龍燼,有不離不棄的鳳錦流,現下外祖對她旁敲側擊,對她的保護無非一時,無法做到一世。
至少在他駕鶴西去前,看到她有個好的歸屬。
多日不見,比起前些時候,眼中的小老頭消瘦不少,才剛吞下解藥,又馬不停蹄的為自己操勞起來。
想到此,林愫音連賣關子都不忍心了。
幽幽歎了口氣,擰了幾下眉毛,又移眸左右看看,做了良久的心理活動,最後,她垂下腦袋如實道,“孫兒已經答應去鳳國。”
鍾文斌白花花的眉一挑,她連忙又道,“不過不是答應嫁給他。”
“不答應嫁,又要去,你是演哪出?”
鳳錦流那小子花名在外,還沒做攝政王的時候,他那個錦王府的後院裏就圈養了如花美眷一大堆,這次要不是看他以身犯險,真心實意,鍾文斌必然毫不猶豫的給龍燼牽紅線。
既然攝政王表現不錯,鳳國兵強馬壯,給個機會無妨。
隻聽寶貝孫女這扭捏的語氣,要去,又不嫁。到底是想好了還是沒想好?
鍾文斌鬧不明白了,索性丟下一句,“給個準話,嫁妝,要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