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的官員們忙裏忙外,從殿內的黃案上拿出本屆進士科考試題目,捧到殿外高聲誦讀給貢士們。皇帝的眼睛四下裏逡巡,但見子昂的座次被安排到最前麵,依舊是白衣勝雪眉目姣好,胸有成竹地坐在那裏等待考官出題。
待題目出了,竟是《嶺上修竹翠》,要求寫成五言十二韻二十二句。子昂從容研磨,一忽兒仰麵向天,一忽兒喃喃自語,竟不下筆。別的貢生領了題目,都默默提筆,場中一片寂靜。員半千初時緊張得不行,後來居然就鎮定了,在那裏冥思苦想應對。
皇帝隔著簾子凝神細望,但見子昂吧嗒吧嗒嘴巴,歎了一口氣。便遣了內監上前問道:
“兀那舉子,皇上問你,是不是口渴?如何一再的不下筆?”
子昂搖搖頭,低聲嘟噥道:
“到了申時才退場,急什麼?”
宮監原樣回稟。皇帝笑道:
“你再問他是不是要吃酒?早上用過飯沒有?”
那宮監跑去又問,禮部的幾個考官坐不住了,一齊將目光投向子昂,主考官牛孺更是皺起了眉頭。旁邊的員半千隻作不見,老僧入定了一般,埋頭想他的文章。子昂滿不在乎,大喇喇道:
“天不亮便起來排隊,這天子門生當得特也的不容易。如今腹中空空,如同雷鳴。陛下若有美意,學生敢不奉命!”
宮監跑回去再稟。皇帝笑道:
“你去問他,要喝竹葉青呢,還是花雕?”
宮監跑的滿頭是汗,三名光祿寺卿一齊圍了過來,都拿白眼瞪他。子昂笑道:
“既是皇帝請客,就要遠年花雕。公公替學生回過皇上,學生這裏有一包宮餅充饑,倒也可以過得一天,隻是有酒無肉,也是無趣!”
皇帝便笑道:
“宮餅就留著回去慢慢用,給他上酒菜!”
少頃,酒菜齊備。主考官牛孺乃是個耿介君子,怒命酒菜單獨送進一個殿角耳房,把子昂單獨關了進去,隻留下考官巡場。那子昂便在十幾名主考官的眾目睽睽之下,舉箸自斟自飲。將那遠年花雕喝得吱溜吱溜的,眾皆側目。
到了中午,吃得酒足飯飽,酒菜撤下去,別人都開始啃宮餅的時候,他卻伏案大睡。過了一會,居然打起了小酣。
皇帝吩咐給他蓋上一床被子,著人旁邊給他打扇。臨近申牌時分,已經有舉子貢生們開始交卷。光祿寺正卿們先行過目,篩選了以後呈給皇帝。皇帝一一翻閱,微微皺眉,唯留下員半千的詩作在黃案上,餘者都被交還給考官。
卻見子昂伸了一個懶腰,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向外麵了望,見一千餘名貢生隻剩下兩三個,不慌不忙融了墨。在宣紙上刷刷點點,片刻寫完,呈給主考官。那主考官牛孺是個耿介之士,早看不慣子昂的所作所為,心道,
“這廝佯狂裝瘋,在隆重莊嚴的科舉考試上如此大不敬。早前聽說在宣陽裏茶邸上砸琴自薦,又經常出入太平公主的門第飲酒作樂,逗引得皇帝母女同時五迷三道,必不是什麼正正經經老老實實的讀書人,看容貌果然是有些姿色的。能得皇帝如此器重,文才究竟如何?”
拿起那份試卷,但見子昂寫道:
“龍種生南嶽,孤翠鬱亭亭。峰嶺上崇崒,煙雨下微冥。
夜間鼯鼠叫,晝聒泉壑聲。春風正淡蕩,白露已清泠。
哀響激金奏,密色滋玉英。歲寒霜雪苦,含彩獨青青。
豈不厭凝冽?羞比春木榮。春木有榮歇,此節無凋零。
始願與金石,終古保堅貞。不意伶倫子,吹之學鳳鳴。
遂偶雲和瑟,張樂奏天庭。妙曲方千變,《簫韶》亦九成。
信蒙雕斲美,常願事仙靈。驅馳翠虯駕,伊鬱紫鸞笙。
結交嬴台女,吟弄《升天行》。攜手登白日,遠遊戲赤城。
低昂玄鶴舞,斷續彩雲生。永隨眾仙去,三山遊玉京。”
不由得變了顏色,啐了一口,將試卷拋在地上,斥道:
“讓你寫五言十二韻二十二句的,緣何寫了三十六句?可見是賣弄!文不合體!況科舉會試,孔家先師在上,用詞過於隨意慵懶,不懂‘采麗竟繁’的為文之道。我朝進士科選拔人才,上體朝綱下安黎民才是第一要務,既要修仙,來到朝堂作甚?有此三項,不懂人臣之道,此人本次考試資格取消,與本官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