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兩位室友一道在路邊的小攤上用過早點後,他獨自回宿舍打開手機電腦,專心地寫起那部剛開了頭的小說來。他寫的,是一個男人赴情人約會的故事。那個男人在接到情人的手機短訊後,急急忙忙地趕往情人已訂好了房間的賓館所在的那條街。現在,他還不明白為什麼要寫這個故事,隻是感到非寫不可。那種願望就像當年體驗過的從腹股溝燃起來然後一直燒到丹田燒到胸間燒到腦袋的性欲一樣不可抗拒。當天上午沒課,班上組織優秀學員選舉,他不想去。四十多歲的人了,重新當起了學生,這多少讓他不自在。至於選舉嘛,讓那些熱心於社交活動的家夥們去搞吧。小說家該考慮的,是讓讀者熟悉他的小說,而不是他本人。
不一會兒,他聽到嘭嘭嘭的敲門聲,便知道是班長來了。他有點著惱地關掉電腦,為那位冰美人打開房門。他感覺,她似乎穿得比往常鮮亮些。可她究竟穿了些什麼呢?事後,他又回想不起來。他和她對視了十分之一秒鍾。她沒責備他,隻是指了指她自己腕上的手表。他含混地嘀咕了一句,然後順從地跟著她,向位於前院的教學樓走去。
天陰沉沉的,而院內除了水泥還是水泥,灰蒙蒙的。他注意到,班長瞥了他一眼,似乎有話要說。她在等他開口呢。他約略知道她想說什麼,卻咬著牙沒吭聲。他有點同情她。在近四十天的學習生活中,她盡職盡責地工作著,卻傷害了大多數男人的自尊,當然,也失去了其他女性的同情。他一直注視著她,此時甚至體驗到了她的苦悶。但是,他不想流露絲毫感情。他不想在短短的學習期間搞出什麼故事,當然,更不想搞出人口問題。中國多的是人,少的是純粹的藝術。藝術,是小說家唯一的責任。
你的腳恢複得怎樣了?
上樓時,班長開口了。差不多了,他答道。他記得,她問過了他三次了,每次,兩人都是這兩句話。這該是哥們純淨的愛吧。
進入教室後,班長徑直走上主席台,麵帶微笑,老漆老板地坐下。他也微微笑著,在一位室友身邊坐下。室友是山區來的,姓楊。數十天來,他和他一直坐這個位置,平時也幾乎形影不離。他還記得,剛來時老楊就留意到他受傷未愈的腳,並主動向班長說明了情況,為他免除了班內雜條。當然,最重要的是老楊欣賞他。在這屆作家班裏,大多數學員都是省作協會員,而他還不是。老楊也已成名多年,卻時常虛心地向他討教,使他感到他與大家的距離也許並不如想象中那般遙遠。單從這個角度講,他是否該投老楊一票呢?班長已經在黑板上寫下了出滿勤的學員名單,他注意到,其中有老楊和另外一位室友老石的名字在。
班長開始講話了。女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種非得正兒八經講話不可的疵好,卻又總是講不到點子上。這不,她羅裏羅嗦地講了一大通,什麼都講到了,唯獨沒提選舉標準。其實,提與不提有何兩樣呢?他估計最終當選的,必是那些在各種活動中出鏡率最高的。他想到了一個由老楊創造的新詞:兩交--性交與社交作家。他不喜歡兩交,他隻喜歡神交。因此他覺得,他對自己當選毫無期待。在拿到那張投票用的小紙條後,他從黑板上漫不經心地抄下了七個,遲疑了好一會,然後寫下班長的名字。班長無疑也是兩交作家。可是,既然其他兩交作家可能當選,為什麼不能投她一票呢?他不安地斜睨了鄰座一眼,便迅速把目光投向主席台。現在,那個男人該到了大街上了。他麵臨一項選擇:要麼打的,要麼坐公共汽車。他並不熟悉這座城市。可是,他是從小縣城來的,他將按他的習性選擇。對,他和她已經上過床了,不著急,他選擇了乘公共汽車。啊,選舉已經結束了。
他抬頭逛了一眼寫在黑板上的選舉結果,發現有班長的名字在。他沒多想,便隨人流向教室外麵走去。穿過長長的走廓,他在樓梯邊上一步一步地往下挨。他得小心。那場意外事故讓他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他可不想讓同樣的故事再次上演。那個男人也很小心。他已經找到了一個位置,在雙層巴士的頂層。他隨意地瀏覽著窗外的城市景觀。景觀,該是原生態的,比如山啊水啊樹啊花啊草啊溪流啊,等等。可是,哪有原生態的呢?此時,他很懷念他和她在鄉村小學教書時戀愛的那段日子。多麼純潔的歲月啊!他記起了他第一次上她家時的情景。她家在政府大院一棟紅磚瓦房的二樓,三間一套的。她帶他參觀了所有的房間與家具,然後把他讓進了自己的閨房。屋裏隻有他們兩個。他很興奮,還感到,她也很興奮。漸漸地,他感到一團火從腹股溝燃起來,然後一直往丹田往胸間往腦袋上燒過去,他不知不覺地和她坐到了一起。可是……可是,他們一直沒做成那樁私下裏想過無數次的事。這樣寫,是否會讓讀者感到失真?換作班長來寫,會是另外一種樣子嗎?經過操場的時候,他想起了前不久班長在這裏學拳的事。當時,體育委員正在教一路長拳,他感到班長的動作特別扭,便忍不住地上前指導了一番。當時,他握過她的粉拳,攬過她的纖腰。當時,他明顯感到冰美人的冰在融化。是的,當時那個房間裏也有一塊冰,看不見,卻隔開了兩具想貼近的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