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踏上了旅途。他們發現穿得太莊重了，無論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還是在清新自然的山川裏，他們明顯感到這個世界好象完全不是他們的。一般情況下，他們按教師的收入標準住中檔旅館，吃中檔餐廳，買中檔旅遊紀念品，偶爾也會進一進高檔賓館、酒樓、甚至歌舞廳，嚐試嚐試有錢人的生活方式。他們對心馳神往已久的都市生活有了新的認識。她發現他變得年輕了，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好象他本來就已經不再年輕了似的。麵對秀美的山川，他有二、三次甚至臨風駐立著，當眾詠頌那些美妙的詩句，象一位激情澎湃的詩人一樣。也許，終有一天他會成為著名詩人的吧。她感覺僅僅是換了一下環境，他們的心就靠近了許多。
在即將返回學校的前一天，他們住在水繞四門旅館。傍晚時分，他從自己房間裏踱出來，敲開她的房門，約她去金鞭溪散步。此時斜陽低掛，倦鳥投林，遊人漸稀。兩人並肩徜徉著。嗅著她在溫潤的微風中飄送過來的體香，他漸漸感到緊張。明天就要走了，回到往昔熟悉的環境裏去，可是，明天能否成為新生活的開始呢？她也感到緊張。她想起了熟悉的校園，和校園外麵的那條林蔭小道，感覺兩地的氛圍極其相似。以前她曾經無數次和他在那條小徑上約會過，怎麼當時就感受不到這種氛圍呢？她默默地問著自己。
一會兒，她感到他的手伸了過來，最初有點遲疑，隨後就堅定地握住了她的右手。她感到一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默默地體味著那隻大手傳送過來的熱力，感到心旌搖蕩起來。
月亮升起來了，透過雲層向黝黑的溪流傾泄著純淨的光輝。他一直沒有講話，昂著頭，眼睛看著正前方，好象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可是，那隻手確實在動作著，不僅僅是握住而已，手法也很細膩，傳遞著愛的信息。他也感受到了她那隻柔荑傳遞過來的信息，心裏前所未有地產生了一種忘我的沉醉感覺。
突然，她再次產生了一種對眼前情景很熟悉的感覺，緊接著，她就想起了二年前在市裏參加教學觀摩活動前的那件事。那天傍晚，她正在校外的那條林蔭小道上散步，遇見了也在散步的校長。校長告訴她，市教育局正準備聘請省內外部分教育專家來講學，並演示課程改革後新的教學方法。他說，這對一名新參加教育工作的同誌來說，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講完這番話之後，在沉沉夜色裏，校長也象男朋友這樣悄悄地握住了她的右手……她還記得，當時她也象現在一樣神顛魂倒，難於自已。可是，當她明確地意識到這是一次冒險的時候，校長卻……
她低垂頭顱，認真地看著男朋友那隻瘦長的大手，恍惚間，它倏地變成了校長那隻白胖的小手，然後，兩隻手就不停地在腦袋裏變幻著，化成了千百隻灰色的毫無個性的髒手……難道這就是你一直盼望得到的嗎？她感到傷心，緊接著，一股怒氣毫無來由地從心底升騰起來。她想起了一個簡單的太極拳動作，以極快的速度抽出左手，轉身把一記沉重的耳光甩在男朋的友臉上，然後，她隨手抿抿被薄薄的汗漬沾濕的頭發，鎮定地轉身揚長而去。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著她搖搖擺擺地一步一步遠去，對自己的處境感到迷茫。他環顧著岑寂的山穀，身邊已經闃無一人，這使他驀然感到一陣恐慌。究竟發生了什麼呢？他在什麼地方？他為什麼會在這裏？他在溪邊一塊巨石上坐下，抖索著摸出香煙，點燃，深深地吸了幾口。她為什麼會這樣？他究竟做錯了什麼呢？他隱隱感到一股怒氣從心底冒出來，發出滋滋的聲響。他把煙蒂狠狠地扔進身旁的溪水裏，同時竭力抑製住身體的顫抖，用手指緊緊地扣住身下的岩縫。夜涼如水，逐漸平複了他的激烈的情緒。她究竟是一時衝動，還是有所決定呢？他仔細回顧著剛才的那一刻，和他在旅途中、以及此次旅行前為她所做的一切，又想起了以住在學校裏和她相處的無比苦惱的片斷；他聽得見她的柔美的聲音，聞得到她的芬芳的呼吸，可他觸不到她。緊接著，他就想起了他的種種美妙的盤算，預感到一切都成了泡影，他感到莫名的沮喪。他在那塊巨石上躺下來。天上，一片鉗形的雲尾隨著皎潔的月亮緩緩地向西邊的天空移動著，演義著彩雲追月的美景。也許，它是永遠也追不上她的。他遙想著天上那一對痛苦的戀愛的結果，禁不住潸然淚下。
他睡著了。在睡夢裏，他覺得自己一忽兒正坐在電腦前麵，瀏覓著網葉上那些淫靡的文字與圖片，心神處於極度的混亂狀態，一忽兒獨自躺在山野之中，瞠視著剛才曾經看過的彩雲追月的美景。他驀地想到，那片烏雲在皎潔的月光之下顯得多麼荏弱而卑俗啊！他醒了，繼續呆呆地坐著，默默地審視著自己往昔的生活。他終於發現，他過去苦苦追求的不過是被解構了的性欲，於是，他用這些被解構了的部件建立起來的愛情聖殿在刹那間徹底地坍塌了，變成一堆齷齟的廢墟。他感到了絕望。
他灰心喪氣地爬起來，魂不守舍地往回走。臨近旅館的時候，他聽到了旁邊那家歌舞廳震耳欲聵的聲響，往昔被壓抑的欲望象火焰一樣升騰起來。他覺得頭腦一陣暈眩。躑躅半晌，他最終還是踏進了歌廳。他發現自己立即被一種震憾心靈的動感包裹，心髒也隨之瘋狂地跳動起來。他竭力保持著鎮靜，穿過那些在閃爍的燈光下變幻莫測的身影，踱向吧台，要了一瓶高度白酒。
當辛辣的酒液再次順著食管緩緩流入胃部的時候，他感覺痛苦也在漸漸離他而去。那輪明月確實使人看得更清楚了些，但是，現實的世界卻並未因此而發生絲毫改變，還是它本來的樣子，他想。他的目光被旁邊那位穿著三點式泳裝的姑娘吸引過去，後者注意到了，衝他嫣然一笑，然後挑逗地抻了抻腋下那根窄細的胸罩鬆緊帶。他想起了他在網絡上學習過的那些愛的程式，顫抖著把手伸了過去。
次日淩晨，他在自己房間裏蘇醒過來。就著朦朧的晨光，他看清了躺在身邊陌生女人的麵孔，再次感到極度的絕望與孤獨。穿好衣服之後，他把那兩枚結婚戒指從褲兜裏掏出來，全部送給了那位伴他度過了他的初夜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