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懦弱在談情說愛時也展露無遺。他們經常在一起散步,可是,即使在朦朧夜色的掩蔽之下,他也始終與她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他時常來她的房間裏坐一坐,隻在白天,而且一定讓房門敝開著。他甚至在人們當麵提及他倆的戀愛關係時感到羞赧。她懷疑,她將怎樣和這樣一個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可是不和他,又能和誰呢?在這所學校裏,本來就男少女多,有膽有識的男士就更是鳳毛麟角了。她當然還有其他選擇,比方說,母親為她張羅的那位建築包頭。母親認定,他不僅能給她帶來一份有保障的生活,而且可以讓她脫離她越來越厭惡的講台。她也相信他可以做到。可是,一想到那位有錢人的滿嘴髒話和粗黑堅硬的手指,她就感到惡心。不管怎麼說,現在的男朋友畢竟還是一個有教養的人啊!她明白,從根本上來講,她其實也是很想過安穩而高雅的日子的,錢多錢少並非特別要緊。因此,她時常在無奈中生出一種荒唐的想法:隻要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敢碰碰她的手,她就和他結婚。
天全黑了。她站起身來,拉亮那隻被拉亮了無數次的白熾燈,關好窗紗門。幾隻飛蛾立即撲過來,在窗紗上碰撞著、攀爬著。她冷冷地看著那些弱小而盲目的生靈,用手抿抿被薄薄的汗漬沾濕的頭發,心裏感到很鬱悶。她轉身把那摞碼得高高的學生作業扯下來一疊,用紅色的圓珠筆批閱起來。可是過不多久,她便失去了耐心。她煩躁地把圓珠筆扔回辦公桌,象是和誰賭氣似的驀然站立起來。
她想起了即將來臨的“五一節”長假。她知道她應該乘機回家去看看父母,可是,她也同樣清醒地知道,在那棟古舊而灰暗的老屋裏,她除了能夠聽到母親無休無止的嘮叨,享受不到任何新的樂趣。繼續留在學校也是無味的。她知道,平時一遍一遍地響著的電鈴,多少使人感覺充實,一旦放假了,冷冷清清的校園就隻能給她增添更多傷感。她總是有那麼多的傷感。學校裏有幾對夫婦是以校為家的,她注意觀察著那些老師平時的、尤其是在假期的生活,對自己將要象他們那樣一輩子被盯死在單調貧乏的生活中感到不寒而栗。她熱切地希望逃離。可是她也很清楚,既然入了這一行,而且還幹了那麼久,那麼她最終就會一直這麼幹下去,就象是命中注定了的一樣。她在狹小的房間裏踱著,歎息著。再過一會,她終於想到可以約他一起到張家界去旅遊,玩一玩,在平淡的生活中稍微開開心。她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說來著實可憐,自從離開大學校園後,她的足跡從來沒有超出過本市範圍。她聽中、老年老師們說過,在八十年代中期,教育係統曾經出現過一段時間的公費旅遊熱,那時候老師們幾乎每個暑假都能出去旅遊一次。想到旅途中可能出現的種種驚險浪漫的情節,她悄然神往,可是從來都隻是想想而已,始終未能成行。究竟是什麼原因呢?金錢的限製?習慣的驅使?也許僅僅是深受周圍那種安穩的氛圍的影響吧。
她打開手機,撥通了男朋友的電話。
他非常讚同她的提議,並熱切地表示願意承擔一切費用。其實,他一直在思考著如何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他愛她,急切地想和她結婚。最初他沒有明確意識到這一點,現在他發現,他幾乎每天都在想著這樣一件事情:說什麼也得盡快把她弄到床上去,和她至少幹一次那件事--如果不試一下,他怎麼知道她是否適合他呢--然後再在適當的時候和她按傳統禮儀拜堂。她是一個寬肩膀的現代美人,乳豐腰細,雙腿修長結實,喜歡穿一條式樣稍顯過時的紅色套裙。他欣賞她走路時的樣子,那種飄逸而精幹的風采特別能打動他的肝腸,使他感到象是服用了某種安定心靈的藥劑;他特別喜歡用心靈的目光探索被那套連衣裙包裹的種種細節……每逢這種時候,他總會感到很孤單。他摹想和她結婚的種種好處。在這所學校裏,雙職工相對而言通常多多少少能沾些便利,比如評先啦、晉級啦、獲得獎勵工資啦……等等。他還記得一年前發生的那件雙職工老師打校長的事。那次衝突源於校長克扣了那名女老師當月的獎金,令人奇怪的是,打人的夫婦倆卻沒有受到任何處分,反而在以後的日子神氣起來。他猜測,那對夫婦抓住了校長某個方麵的把柄,比如貪汙受賄什麼的。其實這種把柄又有誰不知道呢?他不想打別人的耳光,尤其不想打校長的。但是他認定,學校領導在未來考慮下崗名單時對雙職工會鄭重一些。可是,他不知道她對他為什麼始終不冷不熱的。他一直以為她是出於對金錢方麵的考慮。他感到很慚愧,因為他明白,他確實沒能帶給她金錢所能帶來的更多快樂。其實,他壓根兒就沒準備寫什麼長篇小說--在談及這類話題的時候,她似乎聽得很專心,但是,他懷疑自己期許的未來並沒有真正引起她的興趣--可是一旦離開這些,他能夠用什麼來和她交談並帶給她希望呢?他早就在校內尋求更多的加班機會,但是,這種努力卻沒能使他的境況得到多大改觀。他開始在電腦裏麵尋找發財的捷徑,賺了一些錢,還意外地發現了其它的東西,使他越來越相信,給予更多的物質是男人贏得愛情的唯一密決。最近,他覺得他準備好了。在接到她的約會電話之後,他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籌備工作,還往旅行包裏塞進了兩枚結婚戒指,準備在某種特別的場合和她一起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