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篇:天霜(2 / 3)

"在胡總激動人心的講話基礎上,我接著談一談保持一致行動的必要性。高橋兵團是一個自發組織,但不應當是一個烏合組織。它有過輝煌的戰績,也有失敗的教訓。它每一次失敗都是從內部渙散開始的。事實證明,任何一個脫離集體的行動都會導致市場可怕的崩潰。俗話說:同夥如同命。我想,在資金的再次投入方麵、以及後段的操作上,我們也必須保持絕對一致。--啊,對不起!我忘了,A君得到過中途退出的特許。對這個特許我是這樣理解的:它必須在沒有出現特別風險之前完成,否則,它就會給大家帶來滅頂之災。"說到這裏,劉總稍作停頓,用目光征詢胡總的意見後接著說道,"就這個問題,我們應該進行深入討論,並形成一種有效的製約機製。"

對這次會議,A君最初完全持遊戲態度。他信賴胡總。在前段工作中,他和"兵團"的其它成員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但是,在胡總談到逼倉方案時,他感到了不安,到劉總提出同進同退時,他感到了震憾。他首次想到萬一逼倉失敗後的慘烈的結果。他本能地想到退出,但是他沒有認識到,他幾乎無路可退了。其實,從一開始,A君雖然加入了"兵團"的行動,對自己新的身份卻缺乏深層次的理解。他一方麵慶幸脫離了市場中被動的散戶群體,另一方麵卻天真地以為,他在操作上仍然可以象散戶一樣進退自由。胡總和劉總的談話實質上已經無意間向他展示了兩者間的矛盾,如果能夠認清這一點,他也許可以找到第三種立場:一種沒有立場的立場,或者至少找到拒絕再次投入資金的理由。可是長期以來,他習慣於從站在特定的立場上把握人際關係的角度,而不是從改變立場的角度解決問題。他相信,任何利益都是由在一定立場的人際關係決定的。現在,他按照這種習慣方式揣摩劉總那段話所表露的態度,希望從中找到理由說服同夥。但是,他終於認識到,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任何說服都是徒勞的,因為誰也不會同意別人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兵團"其它成員陸陸續續發言了,表示支持劉總的看法。他們的態度幫助A君恢複了信心。他甚至想到,他剛才的驚惶實際上是前些時候任人宰割的經曆留下的陰影。現在命運已經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裏,他想,因此"萬一"並不存在。他開始盤算資金問題。"A君,你考慮好了嗎?這是一次考驗,也是一次機會噢!"A君抬起頭來,正好碰上胡總信任與鼓勵的目光。

4、奇跡般的,搖搖欲墜的盤麵變得穩定了,A君的心境卻再也無法平靜。在上次會議上被否定了的"萬一"又回來了,象紮下了根似的,開始無休無止地折磨他。他常常坐著發呆,然後又被突然閃現於腦際的念頭驚醒。這些念頭總是與那個神秘莫測的"萬一"聯結在一起,比如萬一在進入交割月前資金又再次用完了呢,萬一政府出台新的利空政策呢,萬一"兵團"某個成員沉不住氣,奪路而逃呢,等等。有時他想到所有這些都是由過分緊張引起的。他試圖找出事實來說服自己。但是這種努力卻帶給他新的煩惱。因為平時被忽視的一些印象複活了,譬如經濟景氣指數的一再下調,生產資料價格的持續下滑,蔬菜市場上菜農們的抱怨,想買手機、摩托車的人們的等待觀望……所有這些都在沉思中化為古怪的精靈,在虛空中不知疲倦地跳著盤旋下降的舞蹈。

他開始更關心每天的交易情況。電腦裏每張較大的賣單都讓他提心吊膽,直到它被不斷出現的買單--當然也包括小蓮根據他的指令鍵入的--消化掉,他才如釋重負地喘口氣。但是每當此時,他的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代表持倉量的那一串數字上。它在一天一天毫無節製地漲大,象一條貪食的蠑螈醜陋的身子,膨脹得越來越紅、越來越亮了,仿佛要一直脹大到"砰"的一聲爆烈開來為止似的。通常情況下,隨著交割月的臨近,持倉量會變得越來越小;臨近交割的合約的炒作風險遠比其它合約大得多,因此一般散戶不會選擇交割合約,而被套牢的--包括出現嚴重虧損的空方和成敗未定的多方--也會選擇退出,盡管這種選擇總是讓人感到痛苦無奈。但是,現在整個市場卻象是中了魔法似的,任何一方都沒有絲毫退卻的意向。這是一座巨大的火藥庫,也是一座靈魂的煉獄,他想。

最初的感覺完全不同。在準備工作完成後,他們巧妙地以對敲的方式逐步擴大市場的成交和價格波動範圍,製造出市場漸趨活躍的假象,吸引中、小散戶參與投機的興趣,同時,利用散戶看跌的思維定勢,配合製作預示下跌的技術圖表--這是所有技術分析書籍的一種最奇妙的引導作用--設置空頭陷阱,就象現在正在設置多頭陷阱一樣,將市場的絕大多數裝入囊中。那時,他們盼望著持倉擴大,因此當它逐步真實地膨脹起來的時候,內心的喜悅是難以言表的,因為它預示取之不竭的財富正源源不斷地湧來。但是,他們顯然忽視了一個事實:持倉量所顯示的是買賣雙方均等的等待對衝平倉的買賣關係的總和,而平倉隻有在雙方都采取實際的行動後才能完成,因此,從本質上來說,買賣雙方--無論是大戶還是小戶的命運都掌握在對方手中。當然,市場操縱者可以利用某些預想或設計的情境迫使對手不得不作出違背自己意願的舉動,但是,如果預想或設計失誤呢?這根本就是一種老式的賭博,雙方都必須拿出等值的籌碼,然後等待不可預知的結果。A君經曆痛苦的思考,看穿了這一點,感到從未體驗過的懊惱。

A君不喜歡賭博。少年時期艱苦的勞動賦予他勤奮踏實的品格,結婚後妻子的清高自恃也對他形成了有益的影響。在獨立經商後,他參與打牌賭博,但僅限於所謂的打工作牌,在那種純粹為處理人際關係的活動中,他強迫自己把錢輸給別人,也就從來沒有體會到其中的樂趣。現在竟然卷入一場可能賠掉身家性命的賭博,簡直是發瘋了。他時常想到老婆和孩子,甚至想到終身操勞的父親和母親,他們都應該更長久地享受他帶給他們的快樂和幸福,可是,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將被斷送了。你就要輸掉你的身家性命啦,他想。

他記起征求老婆意見時的情景。他向她陳述樂觀的前景,拭圖說服她,使她支持他增加投資的決定,同時卻暗暗希望她要麼堅決地反對,甚至大吵大鬧。"我知道,現在我提出任何反對意見都隻會使你冒險的決心變得更加堅定。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認真地從市場整體的角度想一想,然後再做決定。"老婆在聽完他的演說後,默默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下"天地清霜"四個大字,鄭重地交到他手裏。

"她既然想到這是一個錯誤決定,就應該堅決反對,而不該使用這種冷冰冰的方式。難道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她嗎?"現在,當他感到巨大的心理壓力時,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妻子換一種表達方式,情況就完全不一樣。她應該知道,她的這種漠然態度隻能激惱他,使他在衝動中做出錯誤決定。他對他在那次會議上輕易表態同意追加資金,尤其對辦理轉帳手續時異乎尋常的順利兩件事也產生了懷疑。他拿不準是否真有某種神秘力量在左右著他的行動,更不知道它將把他推向何方。但是,僅僅是這種想法本身就讓他害怕得快要發瘋了。

小蓮一如既往地守候著A君。在辦公室、在餐廳、在和A君的房間緊挨著的那間普通標準間--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也為了節省;這是她的主意,她覺得她無法忍受在房租方麵的巨大浪費,盡管這種高消費是她曾經向往的--以及其它任何地方。她常常感到她似乎天生就是等待的命,從小等待著長大,工作後等待別人的最新設計(她曾經是一名不錯的繪圖師),結婚後等一年中難得回家幾次的丈夫,把兒子送到全托幼兒園後等周未接他--最初她認定把兒子全托對雙方都有益,隨後卻發現它變成了對她的懲罰--現在等待他的指令,以及其它方麵對她的需要的召喚。偶爾,她也想到嚐拭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但是,一旦進入深層次的想象,一些必須經曆的細節總是讓她感到無所適從,因此,每當感到思緒飄得太遠的時候,她總是強迫自己把它迅速拉回來,重新栓在一些實在的事情上。現在,雖然大多數時間他都和她呆在一起,但是總有不少時候,他會撇開她,去參加一些他們認為應該回避自己的女人的活動。她懂得那些活動的真正內涵,因此感到格外的空虛無聊。她偶爾單獨到書店、書吧、圖書館之類的地方去逛一逛;和商場、酒店、歌舞廳相比較,她更喜歡這些地方樸素、寧靜的氣氛。但是,更多時候她寧願呆在房裏,思考那些無法解決的問題。在和A君的關係中,她竭力想使自己保持商業遊戲心態。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現要做到這一點很難。她承認,除了物質方麵以外,在他那裏她還前所未有的得到了性的滿足。但是她發現,將他們之間的關係解釋為商業關係,至少使她在想到老實的丈夫時心裏會好受些。她不斷提醒自己,在那種場合以那種方式產生的男女關係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一件事情以什麼方式開始,就會以什麼方式結束。但是A君向她展示一種她過去完全不了解的男人的內心世界。印象中,這種男人既令人羨慕又令人齒冷。現在她卻越來越多地發現他的一些其它男人,尤其是那些現代男人――如果盯住那些男人不停地看,到最後你就隻看到一樣東西:他們的目的--所不具備的優點。她以母性的直覺到他對人與人之間的溫情的強烈依賴性。通常,他好鬥,尤其當他遇到反對的時候,但是她知道,在內心深處他強烈地渴望人們、尤其是他親近的人關心、讚美、鼓勵和支持。總之,她覺得他比其它成功男人更有人情味一些。她清楚,她越來越深地受到他的吸引,越來越明顯地在為他的命運操心,到了那種超出一般商業關係的程度。她常常把它解釋為經濟上的依賴心理,而不願承認這是一種深厚的感情。她雖然和他上了床,卻不想在情感方麵惹上麻煩。生活中的煩惱夠多的了,她想。近來她感到,他對她明顯地冷淡了。他比已往更多地在她的房裏過夜,卻失去了以往的熱情。他們很少做愛,用更多的時間交談。她也覺察到他身體方麵的變化;有時上床後他急匆匆地想要,但很快就結束了;不多久又想再試,同樣力不從心。她背著他去谘詢心理醫生;醫生告訴她問題不在身體而在心理。她試圖勸他去看心理醫生,但想到他已經夠難受的了,隻好放棄。

對於A君參加"兵團"後的一係列決定,她最初僅僅是理智地認為太冒險了,因為她知道,在通常情況下市場操縱者總是安全的。現在她卻直覺到他難逃厄運。她本能地想把他從極端危險的境地中拉回來,因而也變得很固執。她用種種理論和事實論證他的錯誤,卻發現它們根本不能動搖他一拚到底的決心。她懷疑可能是他們在工作中--而不是在床上的不平等的地位妨礙他接受她的勸告。她感到悲哀和無奈。一天晚上,在一陣最近難得出現的溫柔纏綿之後,小蓮靈機突現,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她小心地建議他去和連莊談一談,順便占一卦。

A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隨後就想起了那個在越秀公園旁邊開著一間書吧,卻成天捧著一本《周易》的家夥。在傍晚散步的時間,他陪小蓮去書吧坐過。最初,A君覺得很可笑。他知道小蓮的目的,她的這點小伎倆讓他感到開心,但是,她竟然想到讓他去幹那種求神拜佛之類的事情,卻讓他覺得別扭。撇開身份不說,他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怎麼能迷信那些他在小學時就批判過的封建糟粕呢?緊接著,他就想起了他看過的一些報道:世界上很多發達國家,甚至美國都建立了專門的《周易》研究所,又讓他覺得將《周易》貶為糟粕可能是落後的中國人的又一個巨大錯誤。他在兩種認識中徘徊著。最後,他想到連莊確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家夥,身份也不低,去和他聊聊天這個主意並不壞。他漫不經心地告訴小蓮,他願意陪她去玩一玩,之後,他很快就睡著了。

聽著他越來越響亮的鼾聲,小蓮忪了口氣。

5第二天是星期六,A君起床比平時早些。喝早茶時,他下意識地隻點了幾樣素菜和饅頭稀飯。他感到反而比平時吃得香,心情也開朗起來。吃完後,乘小蓮上樓補妝,他習慣性地在賓館小廣場上遛噠遛噠,然後便和小蓮一起打車,去會連莊。

的士啟動後,司機禮貌地詢問去向,坐在前排的小蓮告訴了他,並請他留意陽光書吧老式村坊似的門樓。A君閉目靠在後座上,無意識地跟著小蓮默念著書吧的名稱。驀地,他幾乎從座位上跳起來,惶急地喊到:"停車!"

"對不起!這裏是不能停車的。您--"司機的語氣帶點慍怒,卻不失禮貌。

"我--"還沒有說出來,他就感到了尷尬。

"沒什麼。繼續開吧。"

陽光書吧牌樓後麵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短甬道,直通位於地下一層的前廳。踏在逐級向下的梯級上,他再次感到退回去的衝動。他生活中本就充滿了忌諱,近來,一切自然下落的景象總會讓他感到心驚膽顫。

連莊的老婆阿珠迎了上來。她是雲南哈尼族人,貌不出眾,但身材窈窕,姿態優雅,言語樸素,和典雅的書吧氣氛很協調。她領著他們向連莊的書房走去。

吧室寬敞明亮,巧妙地擺著一組組豪華而色調柔和的單人沙發和茶幾,使整個空間既得到合理的運用而又不顯得擁擠。四壁是滿架圖書和一些大大小小的油畫,正在播放的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秋日私語"音量控製得恰到好處,引人遐思。因為是周六,習慣夜生活的城裏人大部分還在酣睡,吧室裏還看不到顧客,顯得空曠。

連莊的書房僅二十幾平方米、裝修簡陋、設施陳舊,總給人一種無意中闖進六、七十年代某間教師住房的感覺。A君曾經進來過一次,現在還是覺得它太誇張了。

連莊正在看書,聽到腳步聲,他從容轉身,招呼A君和小蓮在木藤椅上坐下。A君覺得連莊很有意思,主要是因為他了解連莊也做過期貨,是一名散戶,後來虧了,不得不退回來打發日子。另外,他把連莊目前保持這種特殊的生活方式理解為"臥薪嚐膽"之舉,使他覺著連莊和他是同一類人,應該報以同情和支持。對於連莊的博學多才和對生活的淡定從容的態度,他的心情則比較複雜,因為它們總是讓他想到他的老婆。他覺得連莊和她一樣不切實際。女人虛一點並無大礙,男人不實卻是可怕的,因此,他懷疑連莊能夠東山再起。現在,當他們聊著一些社會普遍關心的問題時,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安排好茶飲後,阿珠禮貌地告辭,回吧室去了。A君沉吟片刻,閃閃爍爍地說明來意,詢問谘詢費的計收方法。連莊爽朗一笑,俏皮地說他現在還沒有淪落到賣卦的地步。緊接著,不等A君爭辨,他從書桌上拿起一張小紙片,要A君把自己的疑問寫上去。

"我大約需要半小時,你們隨便吧。"連莊轉身工作起來。

A君和小蓮好奇地看著他從抽屜中拿出一把草莖,放到桌上,然後點燃三支檀香,靜靜地坐下來。一、兩分鍾後,他拿起草莖,象幼兒園的小朋友演算數學題一樣,開始很靈巧地擺弄起那些草莖來,並不時地提筆在紙片上記下一些簡單的符號。

檀香特有的氣味在室內彌漫開來。A君和小蓮都感到一種久違的寧靜,象童年在溫暖的燈光中聽媽媽講故事一樣的感覺。他們互相望了望對方,然後又一起把目光投向連莊身上。他的年齡應該和A君差不多,肯定不到四十,隻是體態精瘦,線條粗獷。現在,他停止了一切動作,靜靜地坐著。他的坐姿很堅挺,同時卻給人一種很忪弛、自然的感覺。

"他在想什麼呢?結果如何?"A君輕輕踱到書櫃前,隨便抽出一本,無意識地翻了起來。

"你手上拿著的《楞嚴經》使我想起了一幅對聯。我們一起來欣賞欣賞吧。"連莊寬和的男中音在室內響了起來。A君看了看拿在手中的書,驚奇地發現它正是《楞嚴經》。

連莊站起來,走到A君身邊,彎腰從書櫃底層抽出兩張裁好的宣紙,回到書桌前。他站著用毛筆很快寫好了對聯。

"繞寺千章,鬆蒼竹翠;出門一笑,海闊天空。"小蓮小聲念道。

"好一筆右軍行書!不錯!不錯!"A君由衷地讚歎道。

"蓮小姐似乎想到了什麼?"連莊問道。

"我覺得,這幅對聯包含著這樣一層哲理:與其在同一個地方繞來繞去,使自己煩惱,不如幹脆離開,到外麵去走一走。啊,請您別見笑!"

"看來,女孩子的悟性真是不可低估啊,你說呢?"連莊轉向A君問道。A君未置然否。

重新落坐後,兩位男士分別點燃香煙,深深地吸了幾口。看到小蓮本能地抽抽鼻子,連莊打開了換氣扇。

"您預測結果會怎麼樣?"A君忍不住提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你有沒有考慮過現在從兵團退出來?"看到A君沒有領會他利用對聯提出的暗示,連莊隻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說出來。

剛才,在起好卦後,他用更多的時間來思考一些卜筮結果之外的問題。結果是顯而見的:"頤"卦之"複"卦,地盤陽能無法抗拒天盤強大陰能極其不利的影響,兆示全軍覆沒的惡果。但是,這種結果是否可以趨避呢?這涉及易學界爭論不休的一個理論焦點:是否存在卦外之智。圍繞這一焦點,易學家們分裂為兩大派別;象數家認為,智能在卦內,它的影響是已然的,而義理派的觀點則相反,認為結果是可以現時選擇的。連莊傾向前者,隻是覺著需要更多的佐證。另外,一種深刻的同情也支持這樣做。他深知一次失敗,尤其是那種刨根挖底的失敗對當事人的打擊常常是毀滅性的。他並不覺得A君特別優秀--他是兩個不同時代的產物,自己也是如此。他希望幫助A君逃過這一劫,盡管他知道這種希望極其渺茫。因此,他想找到一種合適的方式,說服A君選擇退出。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A君無意中拿到了那本也許是他最不感興趣--在這個時代,有多少人會對佛教典籍感興趣呢--的書,給了他靈感。但是,A君顯然已經習慣那種比較實在的思維方式,喪失了天生的靈機。

"如果堅持下去,結果會怎麼樣呢?"對連莊的提問,A君覺得不便詳細說明,便繞了過去。

"全軍覆沒。"連莊語氣平淡地說道。

6、從書吧回到賓館,小蓮一直很興奮。因為連莊在他們告辭時,將那幅對聯加蓋紅紅的印信後送給了她。她雖然涉身汙濁的商場,很多時候卻還是象孩子一樣單純。A君卻一直顯得憂心忡忡。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小蓮的心情也再複沉重起來。她知道他仍然舉棋未定。

"你認為,結果一定會變得那樣糟嗎?"小蓮將衝好的速溶咖啡遞A君手中時,他鄭重其事地問道。

"我不能肯定結果一定如何,因為我沒有連莊那種前知的智慧。"小蓮在A君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深思片刻後老老實實地說道,"但是,從目前的盤麵情況來看,出現那種情況的可能性極大。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呢?"他對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反感,用嘰諷的口吻問道。

"機會可以再找。這麼大一筆錢一旦丟掉就很難掙回來了"小蓮極力壓抑著失望情緒,耐心勸道。"那麼這筆錢是誰掙回來的呢?是你,還是他?"

小蓮感到他把她和連莊聯係了起來。這毫無道理,也很不公平。她覺得自己快要控製不住哭出來了,但她沒有爭辯。她知道,爭辯非但於事無補,還會激起他更強的逆反心理。

A君點燃一隻香煙,獨自深思起來。使他感到難於割舍的不僅僅是後段可以賺更多錢的機會;如果現在能夠安全退出,他大約可以賺一仟多萬,他基本上滿足了。但是他知道,此時退出將會使他失去這群新朋友,他們是他新的土壤、空氣和陽光,失去他們意味著把自己重新拋回往昔的荒漠。他也知道小蓮和連莊都是善意的,他對小蓮的猜忌毫無道理,使他煩惱的是,他們都不理解他的處境,而一味炫耀他們的智慧。等到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後,他拿定了主意。但是,如何退出呢?"兵團"的其它成員肯定不會輕易同意,怎樣才能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寶貝兒,別生氣了!我決定照你的意思辦。請接一下胡總的電話吧。"他側身拍了拍小蓮渾圓的肩膀,把"大哥大"遞給她。什麼時候也給她配一台,讓她也瀟灑瀟灑。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沒等語音服務員講完,小蓮便掛機重拔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她吃驚地望向A君,忘記了手中的大哥大,任由服務員重複著那句簡單的說明。"打他的呼機吧。"可小蓮剛開始拔號,A君就想起,戰役開始後他們的呼機就全關掉了,"算了。呆一會兒再聯係。"他處之泰然地說。他站起來,拿掉小蓮還舉在手中的大哥大,順手扔到床上,然後伸開雙臂把她柔軟的身軀摟進懷裏。

在接下來的一天多時間裏,小蓮固執地每隔一段時間拔打一次,盡管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A君最初向她解釋各種可能的情況,譬如對方找到新的女朋友,在某個溫泉賓館躲了起來之類。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漸感到再也無法為胡總找到合理的解釋了。同樣,他也無法從胡總的行為中找到於已不利的解釋。他反複設想各種可能,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卻不能作出任何結論。

星期一中午,電話終於接通了。他小心地詢問胡總關機的原因,胡總卻把話題扯到某家新開張的溫泉賓館上。那兒有許多新招的小姐,他建議A君抽空去看一看。A君沒有上鉤,堅持要和他單獨談談。

進入包租房起居室,就著室內微弱的燈光,A君觀察到胡總臉色陰沉,眼睛充血,他心裏更加不安。他原本計劃約胡總去喝酒;在酒席上,人們通常都會變得好說話些。看到胡總興味索然的樣子,他隻好直接說出了他的想法。

胡總實際上已經準確地猜知了A君的來意。早在上次會議之前,老於此道的他已經感到盤麵的異常,最近,一位經紀公司老總向他提供的信息解釋了他的疑惑,也使他感到不寒而栗。稍加思索,他便明白,此次炒作的失敗是不可避免的了。錯誤產生於最初的選擇;這個品種太大了,大到任何一位老太太都可以把準備下鍋的幾斤米砸進市場--隻要她確實知道有利可圖--的程度,最初選擇它作為進攻對象顯然是太狂妄了。這是一個血的教訓。但是,眼前他卻不能接受命運的惡作劇。撇開豐厚的利潤不說,他在市場上投入了一個多億資金,占去了總資產的三分之一。他必須及時地把它們搶救出來。他和他的同代人最主要的差別在於他沒有僥幸心理。他知道,他們這一代人的黃金時期在逐漸過去,因而應該倍加珍惜原始積累的資本--它們是子彈,而不是遊戲的籌碼。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個巧妙的辦法,來解決他的難題。在上周,他請人製作了三張麵值五仟萬的假彙票,將其中的一張連帶五十萬元現金一起交給了交易所財務副總,請他幫忙另開一個新帳戶。財務副總懂得他的意思,也知道其中的風險。但是,五十萬畢竟不是一個容易抵製的誘惑。他當天上午就給胡總辦好了手續。此後胡總用差不多一周的時間成功地抽出了部分資金。他開始安排第二步的計劃;他覺得,他不應該對假彙票能維持多久不被發現抱太高的希望。這兩天他一直躲在房裏,盤算著如何將第二張彙票打進去――它的難度顯然要大得多--同時,指揮手下向香港轉移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