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不再緊緊地抱住她,她拉攏了散開的睡衣,將自己裹了起來,下床,趿拉著拖鞋,向洗浴間走去。
出來的時候,他不在房間,在外麵的陽台,陽台的門開著,他穿著單衣薄杉,於是她拿了他的大衣,緩步來到他的身後。
恰好聽到他在給他的女朋友打電話,他好像被纏得沒有辦法了,好像很無奈地說:“是是是,我愛你,我愛你!我隻愛你!好了吧,寶貝?乖,新年快樂,嗯,你也一樣,早點睡。好,晚安!”話已說完,還在電話裏傳過去一個Kiss。
掛了電話的他一轉身,就看到身後的她。
她拿著他的大衣,含著眼淚微笑:“天很涼,別凍著。”
她展手,將衣披到了他的身上,轉身的一刹那,他由背後緊緊纏住她的身體。
無言的刺痛由心底蔓延開來,她無言地抗拒,死命地拉著他的手。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他的胳膊。
“這是……幹什麼呢?”
他像一個樹袋熊,緊緊地攀住了她的身體。
“對不起,對不起……”他在她的耳邊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對不起我?是對不起你女朋友才對,我們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居然背著她出來私混。”
“不是的,我們不是狗男女,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他的話未經大腦,就衝動地嚷嚷了出來。話一出口,他表情極度愕然,微張著嘴,好像後悔到了骨頭裏。
“真心相愛?”她睜大了蒙矓的眼睛,先是驚訝地重複了這四個字,又以極度諷刺的口吻重複了。
“真心……相愛?”多麼反諷的語氣,多麼好笑與滑稽。
“我們是在真心相愛嗎?”她微側了腦袋,那寒風讓她的汗毛豎直起來,她感到全身毛孔都在滑稽地爆炸,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她側臉抬眸,餘光瞟著他,他還在愕然與懊悔。她又輕諷地笑著問他:“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嗎?”
他的表情陷入極度的痛苦。
“你剛剛說的話……我可不可以理解成為……你很愛我,卻違心地與別人在一起?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落在胡蒂手上,受到了威脅,所以不得已才和她在一起?”
他搖了腦袋,他居然痛苦啞然,無言反駁,隻是無聲地搖著腦袋,摟著她,就在她脖間搖著,她甚至聽到她的發與他臉龐摩擦的微響。
“那到底是為什麼啊?!”
她低泣著追問:“為什麼?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
哭聲很壓抑。
“我想不明白!”她氣息堵塞,“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啊?”她想轉過身去麵對他的眼睛質問,卻被他緊緊摟住,拒絕她轉過來。
他是在怕她的眼睛嗎?怕麵對她的眼睛,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道出什麼不該道的秘密嗎?
他摟緊了她,臉貼近了她的發鬢,隻是說著對不起,可就是不肯告訴她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她哭,被酸楚抖動了身體,淚已滂沱,淚滴到胸前的衣扣,濺碎幾瓣,細碎無聲。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傷我?你告訴我啊,你告訴我……”
他貼緊了她抽噎的身體,好像隻要摟緊了,她就不會抽噎。
夜很壓抑,這高樓陽台上的寒風刺骨。穿了薄薄睡衣的她,上身披著大衣,而下身薄睡褲的褲管卻在寒風中左右飄蕩。
她傷心地顫,悲涼地抖。他則心碎地呢喃:“你別問了,我請你別問了!”
他的淚,竟由他的臉上滴落下來,她似被熱燭灼了一下,驚得轉過臉去看他。
“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讓我們這樣抱著好不好?”
“那明天呢?”
“明天……明天……”
他似乎沒有想過明天他們會怎樣麵對,也似乎根本沒有打算給她明天。
她苦苦一笑:“明天,我們形同陌路,你不熟悉我,我也不熟悉你!對吧?”
“對不起,對不起……”他在擁住她的時候,好像隻會說對不起。
“我不要對不起,我隻想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對我。你不喜歡我,你就不要對我好啊。你不能給我幸福,你就不要侵犯我啊!你明明知道我舍不得怨你,舍不得忘記你……舍不得去恨你。可是我真的很恨你啊,陳青遠!”
冷風吹過,她的肚子疼了起來。蹙眉,手捂住了肚子。他察覺了,彎身將她攔腰抱起,向裏麵的床走去。
“你別碰我!”
“我睡客房!”
他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出去前,替她把門關上了。
2002年的年夜,發生了這樣一些事情。
哦,不是,應該是2003年的大年初一,淩晨時刻,發生了這樣一些事情。她睡在他的床上,抱著床邊的抱枕無眠淚流,哭了一夜。
第二天,他起了床,就看到主房裏的床上一片空蕩。
她什麼時候走的,他竟全然不知。他呆愣失重地坐在她睡過的床上,那床疊得整整齊齊,他卻看著她睡過的被子發怔。
那床頭,是紅得刺眼的紅包,那是他昨天要給她的壓歲錢,而她沒有帶到身上。
他給她買的睡衣,在他下樓的時候,就看到收拾垃圾箱的環衛工從那垃圾箱裏收拾了出來。
她竟……做得這麼絕,竟撇得這麼幹脆。
洛離下班從外麵回來的時候,關鵬就站在公寓前的水泥小操場裏。她沒有看到他,隻顧拎著手裏一大堆東西,那是打工時每天要帶來帶去的贈品。從關鵬身邊經過時,她目不斜視,好像他是一根豎立已久的柱子。他叫了她一聲。
“喂,我這個大活人站在你麵前,你也太無視了吧!”
洛離驚了一下,抬起頭來,就看到關鵬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詫異到極點:“你怎麼在這裏?”
關鵬說:“我自然是走來的!”
“可是,現在還沒有到開學的時間,你怎麼來了?”
關鵬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隻聽胡蒂說你過年沒有回家,擔心得很,就提早坐飛機來到學校了。”
“或許你不信,但是是真的,我真的蠻想你。老實說,我沒覺得你有什麼重要,我覺得就算追不到你,也沒有什麼!可是,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偶然在校園裏碰到你時,我還是會心動。這種感覺很奇怪……不信你用手試試,我心髒還在跳……”
關鵬拿了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前。
“是不是在跳?”
廢話!
當然在跳,不跳你還能活嗎你?洛離心中如此一想,卻麵顯驚慌,洛離抽了一下手,目光躲閃間,猛然見到不遠處的陳青遠。
她的眸子刹那間睜大了起來。青遠與她對視著,距離十多米左右。
她的心就莫名地刺疼起來,但她竟將目光收回來,對著關鵬笑了!
“我手裏的東西有些重,幫我提一下好嗎?”
關鵬一臉驚喜,這表示她肯和他走近一步了。
“當然當然!”
關鵬上前一步,拿了洛離手裏的東西。
關鵬沒有轉身,沒有看到身後的陳青遠。
陳青遠目光露出一絲痛苦,洛離看到了,卻不再理會!
關鵬從洛離的寢室裏出來,已是一個小時候後的事情,洛離剛剛將他送走,回到寢室門口,身後突然有人將她胳膊扯住。
“你為什麼要他進你的寢室?你跟他單獨在一起幹什麼?”陳青遠暴怒,好像捉到妻子與人偷情的丈夫。
洛離輕輕一笑,笑得有些苦澀,卻還是捋開了他的手。
“他說他喜歡我,讓我做他的女朋友,我答應他了。”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啊?”他睜大了眼睛,衝著她氣急敗壞地吼,“他根本不會對你好,他追你,隻是因為他不甘心,他從來沒有在追女人這事上失過手。他的女朋友根本不固定,他一個月至少和三個以上的女性朋友關係曖昧,你懂什麼叫關係曖昧嗎?啊?你懂嗎?”
“我懂啊!我全懂!可是,這些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又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不能因為賭氣而作踐自己,你不能因為我對不起你,你就把自己的幸福當兒戲。他是危險人物,他不會珍惜你,他隻是想玩玩你,把你搞到手,他一定會拋棄你。你以後怎麼嫁人啊?你怎麼去找另一個人愛你?你真以為有完全不在意自己老婆是不是處女的男人嗎?你敢和他在一起,就表示你的清白被他奪去,沒有人會相信跟他在一起的人會潔白如玉,他就這名聲,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她含著眼淚,漲紅了臉勃然大吼:“我昨天也跟你過了夜,你怎麼就知道沒有人看到,你怎麼就曉得可以做到完全保密?你說為我著想,你說我得在意別人的看法?你說我得考慮自己的名聲?既然這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要留我過夜?別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最會傷害我的人不是他,是你。是你傷了我,卻就是不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他瞠目結舌,手無力垂下,晃蕩在身側,目光閃爍。
“對不起……”他臉色一陣青白,痛苦地咬合著唇說,“對不起!”
她的眼淚狂湧。
“除了對不起,你就隻有對不起嗎?”
他如鯁在喉,艱難吐出一句:“對不起!”
她認命而苦澀一笑,笑得渾身泛苦,好像連膽汁都被此折磨得破逸而出。
她笑了!
她真的笑了,她笑著說:“沒關係,隻要別讓我再見到你!”
氣消了,她的聲音也虛了,跟身體一樣虛了,虛得頭暈目眩,快穩不住腳步,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仿若在棉花裏行走,旋了步子要轉身,他卻拉住了她的手。她正想奮力甩開,隻感到他往手裏塞了什麼東西。
抬手看到一張方方正正的銀行卡。
“昨晚上,我給你的壓歲錢,全打進這張卡裏,密碼是你的生日,以後每個月,我都會往裏麵打錢。”
她捏著那張卡時,驚大了眼睛,與他對視,再由他的眼睛,看回了手裏的那張卡。她捏卡的手在顫抖,而後,她竟淒絕地笑了。
“是不是又要跟我說,我天生淫賤,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男人?隻要我私下陪你,你就會給我更多的錢?”他曾經的侮辱又在耳畔響起,他痛苦得擠皺了臉。
他捏著她拿卡的手緊了緊,低了頭,好像咽下難言的酸澀,隻是痛苦地說:“別再吃泡麵了,別再刻薄自己!也別跟他單獨出去。你一定要學會保護你自己。”
她伸了手,將拿卡的手伸到了他的麵前,在他的眼皮底下,將那卡折斷。
臨別轉身,洛離給他一個決然的背影,決絕地說:“就算和他上床,那也是我的事情!”
“他不會珍惜你的!”他在背後痛苦地喊。
“那也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她笑著轉身,回首相望,笑得極其冷漠,冷漠得像冰,好像所有的感情都收回凍住,深深地雪藏起來。那純潔如初的愛情,那不染雜質的感情,好像琥珀裏的昆蟲標本,雖然栩栩如生,卻早已失去了活的氣息。
他熟悉的洛離,在他的麵前,散發著無法靠近的寒氣。
她真的夠狠,說忘記,就可以把這份感情忘得幹幹淨淨。
她會裝,在胡蒂麵前,她和他們談笑風生,私下麵對他,臉上的笑卻變戲法似的,立馬消失,甚至連看他一眼都是多餘。
以前的洛離……不見了!
現在的洛離……讓他心有餘悸。
她夠狠!
看他的眼神,再也不帶感情,把他視為陌生人,不留餘地。
即使擦肩而過,也形同陌路。
她的心就是這麼狠!
再愛也能割舍,絕不死纏爛打當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