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長孫無極對她時刻的陪伴和時刻的放手。

海潮起落,大海深處,有命運玄奧而廣袤的召喚之聲。

那女子微微仰首,將決然背影寫在將滅的鮮明的霞光裏。

雲痕星火旋轉的幽瞳,綻出花火千星,都落在那女子柔婉肩頭,決然背影。

……沒關係……

哪怕你是過客,哪怕我也隻是你這一段人生的過客。

也勝於不能在你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

到了晚上,出海打漁的另外一些漁民都回來了,清一色的男子,孟扶搖十分驚詫——這島上沒女人?

老阿市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女人原本都是有的,但是我們島上風水不好,女人們都活不長,好多生娃時大出血死了的,喏,”他用下巴指了指一個精壯的小夥子,“阿鯧他娘就是。”

孟扶搖問:“那怎麼傳宗接代?”

“好多人走了的了。”老阿市說,“到了適婚年紀,便去了扶風,剩下我們這些老家夥,不願意離開,苦混度日,阿鯧還小,過兩年,也送他出去。”

阿鯧搔著頭,嘿嘿的笑著,黑臉老者看了他一眼,對孟扶搖指了指一間泥屋子,道:“日常放些幹貨的屋子,如果不嫌氣味醃臢,便請那邊住吧。”

“一間麼?”雲痕突然問,臉色有些發紅。

孟扶搖立即捏他一把,道:“自家兄弟擠一擠就是了,何必分開住多打擾人家。”

她不由分說拖著雲痕,高高興興往屋子裏走,一邊歡呼:“終於可以不用晃著睡覺嘍……”

門一關,雲痕道:“我看還是住船上去。”

“我讓姚迅鐵成呆在船上,讓船駛開點,不要靠岸太近。”孟扶搖道,“雞蛋不用都放在一個籃子裏。”

“你覺得這島不對勁?”

“廢話。”

“先睡會吧。”雲痕給她鋪床,“我知道你真的很惦記放在地下的床。”

“你呢。”

“我練功。”二話不說背對她一坐,十分專心的樣子。

孟扶搖坐在床上,看著那少年有些單薄的背影,半晌慢慢彎出一個笑容。

她和他單獨相處少,一向也沒過多了解,如今看來,比那幾個家夥都要厚道些。

唔……換這種情況,戰北野一定會要求和她一起睡床。

宗越會把她趕下床,她睡地上他睡床。

長孫無極嘛……大抵會嫌棄這裏臭烘烘沒情調,拖了她去什麼樹上啊海邊啊賞月……

想到長孫無極,她笑容凍了一凍,歎了口氣,閉上眼睛也練功。

物我兩忘之間,突然聽見一陣奇異的聲音。

奇異,在於似乎有聲,似乎無聲。

仿佛從很遠的海麵飄來,飄飄渺渺不知其蹤,欲待開動靈機去尋,卻又疏忽不見,於是覺得是不是自己心底的聲音,然而到了她這個級別的頂級高手,心明如鏡穩若磐石,外物不侵抱元守一,又怎麼會自己心底突發怪聲?

而這聲音,聽起來像溫柔的海潮,像女子含笑低聲的歌謠,像靜夜裏蟲聲平靜低鳴,像十裏外花開拔節。

像一切沒有任何威脅力,隻是來自自然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讓人提不起戒備,隻是懶洋洋的欲待要睡。

可是要睡,本就是最該戒備的危機!

以她的武功,又怎麼會突然要睡?

孟扶搖睜開眼,黑暗中目光亮若星辰,輕輕道:“雲痕。”

地下雲痕立即答應一聲。

“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似乎有……”半晌雲痕才不確定的答,“像是女子的哭號,像是洶湧的海潮,像是爬蟲們慌亂的從各個角落裏爬出,像是很遠的地方花突然都被劍光砍落。”

孟扶搖怔了怔。

兩個人聽見的聲音,怎麼會截然相反?

但是以兩個人的實力,又怎麼會將入耳的聲音聽錯?

“你有沒有覺得內力什麼的哪裏不正常?”

“沒有。”

孟扶搖起身,道:“這個島實在詭異,走,別睡了,出去玩。”

“去幹嘛?”

“扒人家祖墳。”

月下方圓不過數裏的小島,實在是腳一抬就走完了。

島西邊的樹木沐浴在月色的銀光裏,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孟扶搖在樹林深處發現了墓群,實實在在的墳墓,有新有舊,有的墳頭草已老高,明顯有年代了,老家夥看起來並沒有騙她。

她蹲在墳墓前沉思,無意識的拔著人家墳上的草,怎麼辦?難道還真的去扒人家祖墳?

手下草根卻十分鬆動,輕輕一揪便揪起一大片,孟扶搖“咦”了一聲,手一揮,帶起一片新栽上去的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