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照影邪靈碧血新(3 / 3)

那不是為自己的痛苦而流淚,而是年少的釋迦太子,在偶然的機會裏領悟了人類的生老病死,卻感到深深的迷茫、痛苦、孤獨、而又無可奈何。

相思心頭一慟。

或許千利紫石是對的,若真能為他解開血咒,那麼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如果她的身體還能行動,她或許也會毫不猶豫地走過去,將自己腕間的鮮血遞到他唇邊。

黑暗中水波微微的振蕩已經停息。

小晏的呼吸也已漸漸平靜下來,輕聲道:“我沒事了,你放了她。”

千利紫石臉色蒼白如紙,聲音卻輕了很多:“能為少主減輕痛苦是紫石最大的榮幸,但是紫石不忍看著少主為紫石而自責!”

小晏合上雙目,道:“我自有辦法,你快點讓她走。”

千利紫石一麵垂淚,一麵包紮好腕上的傷口,再為小晏束起身後的散發。她的動作如此溫柔、仔細,仿佛已經做過了千萬遍。

她泣聲道:“少主人,隻要殺了她,你就能解開月闕在你身上的血咒,你還要忍耐到什麼時候?”

小晏避開她,沉聲道:“不要再說了,你立刻把她帶回去!”

千利紫石跪直了身體,搖頭道:“決不。”

小晏沉默了片刻,緩緩將臉轉開,看著一池墨黑的水波:“千利紫石,現在我以幽冥島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回老夫人身邊,不得我允許,不得擅自離開。”

千利紫石愕然了片刻,仰望著小晏,喃喃道:“少主人是要趕我走?”

小晏歎息一聲,道:“是。”

千利紫石陡然站起身,後退了一步,搖頭道:“不,紫石誓死服侍少主,決不離開。”

小晏冷冷道:“你自幼生長在幽冥島上,應該知道違抗島主之命的後果。”

千利紫石呆呆地看了他一會,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少主人……”

小晏臉色一沉,道:“此話我已經出口,就決不會收回,你立刻離開。”

千利紫石重重跪倒在地上,雙手支撐著身體,失聲痛哭起來。

小晏轉過身不去看她。

濃濃黑暗中,隻有清冷的水聲和她輕輕哭泣的聲音。

過了好久,千利紫石緩緩從船板上支撐起身體,哽咽道:“紫石自幼經老夫人撫養,恩重如山。少主人善良慈孝,待紫石名為主仆,實如兄妹,如今不僅狠心趕我離開,而且違抗老夫人的命令……這一切卻不過,不過是為了這個陌生女子……難道……”

千利紫石抬起淚眼,嘶聲道:“難道少主人也動了世俗情欲之念,竟然為了她,連一切都不顧了麼?”

小晏猛然回頭,喝道:“住口!”

這句話一出,三個人都同時一怔。

千利紫石呆呆地望著小晏,淚水如斷線之珠,無聲落下。

小晏低頭,輕輕咳嗽,神色也有些黯然。

正是十三歲那一年,他打碎了母親遞過來的酒盞,而後將自己鎖在臥室內,整整七天七夜。他發誓永遠不再碰哪些罪惡的液體,發誓憑借自己的毅力,擺脫對鮮血的倚賴。

那是一段夢魘般的日子,記憶裏隻是大塊的血紅,他將床上的紫色幔帳拖到地上,一條條撕碎。指甲折斷,紫檀木的地板也被劃出道道深痕。黑色的長發披散,宛如一朵凋謝的墨色蓮花,又被淚水濡濕。

——他的優雅,他的風儀,他的高貴,都被欲望與掙紮擊得粉碎!然而,他始終不肯打開房門,接過那杯救命的鮮血。

第七天的早晨,他已完全虛脫,房門突然開啟,陽光是如此刺目,然而更刺目的是母親的目光,她什麼也沒說,隻是將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輕輕推了進來。

她就是紫石。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漁民的女兒,本來坐在海邊織網,卻被他的母親擄走,作為供血的獵物。

那時候,她的眼神是如此惶恐,宛如一隻誤入虎穴的小獸,四處張望著。但她很快發現,這座華麗而黑暗的屋子中不止她一個人。

她試探地走近了兩步,好奇心戰勝了恐懼,她竟主動跑到他身邊,扶起他,問他是不是病了。

他艱難地抬起頭,長發瀑布般流瀉到她纖細的手腕上,淩亂的發絲後,那雙幽潭一般的眸子,仿佛比大海還要深。

她頓時看得癡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隻停駐在她脖側,那條輕輕顫動的青色筋脈上。

尖利的呼叫聲在黑暗中響起,直透過厚厚的房門,他的母親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

陽光下塵埃飛揚,千利紫石似乎被重重地推開,跌倒在屋角,全身不住瑟縮,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而黑暗深處,小晏一點點抬起頭,他竟狠狠地咬在自己的手腕上,鮮血順著嘴角滴滴墜落,將他淡紫色的衣袖染得斑駁陸離。他原本美秀無雙的麵孔也因饑渴、疲勞而憔悴如紙,沾染了點點血汙。

然而,他的目光卻是如此空靈、深沉,絕決中還透露著不屬於他年齡的悲憫。

——為了紫石,為了他自己,為這錯亂的因緣本生。

他的母親重重歎息了一聲,將他扶起。

從此,島上再沒有了被擄來的少女,漁村中流傳的吃人海怪的恐怖傳說,也終會漸漸被人遺忘。唯有千利紫石不願回家,她甘願追隨這個一見之下就永難忘懷的少年,一生一世。

此後的一月內,母親不眠不休,終於製造出了代替鮮血的藥物。雖然這種藥物隻能減輕不到一半的痛苦,但已能讓他憑著毅力和不斷增進的內力,在大多數時間中控製自己。在旁人眼中,他依舊是那麼優雅從容,完美無缺。

直到他遇到了相思,另一滴青鳥血的繼承者,將他苦苦壓抑多年的嗜血之欲完全喚醒。

小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過去和現在,落在紫石和相思身上,他似乎有些後悔,又似乎一個從未動過怒的人突然發作,過後卻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就這樣默默注視著兩人,良久沒有說話。

千利紫石躲開他的目光,低頭啜泣。

她的心從來沒有這樣痛過,追隨少主人多年,少主人就如她心中的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是她悉心守護的珍寶。她也知道少主人對她的情感,僅僅如同神佛對世人的慈悲,無差無別,不會為誰加重一分。她早已習以為常,也從不妄想得到少主人的塵俗之愛,但她也不能容忍有另一個女人,占據少主人空靈的心。

千利紫石徐徐抬頭,決然道:“若真是如此,紫石更是無論如何都要殺了她!就算少主賜我死罪,也在所不惜!”言罷隻見她騰身而起,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匕首,化作寒光一道,徑直向相思胸口刺去!

小晏要起身阻擋,卻感到一陣暈眩,體內的真氣竟然不能聚起半分。

相思一聲驚呼,也忘了自己還被封住穴道,全力往旁邊一閃。沒想到這一驚之下,一直凝塞的內力竟然突然運行自如了,雖然雙手還在迡蠶絲的束縛之下,但身體一側,已經將千利紫石的這一殺著躲過。

千利紫石始料未及,手中一慢,這一刀深深斬在船床左壁上。

黑暗中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似乎一條緊繃的弦突然斷裂,在寧靜的夜色中顯得分外刺耳。

接著,他們身旁響起一聲極其淒厲的慘叫。然後整個房屋都震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