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步走到石牌坊下麵,踮腳向上看,那裏有一片長方形石雕,中央鑲嵌著一個球形物什,點點月光滲透出來,好像穿越篩子,明顯是鏤空結構。
我趕緊叫過黑老五,他仰頭看了半天,忽然拍拍腦門,說:“老話講,龍吞珠,獅搶球,那個球子裏麵肯定有貓兒膩,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說著,黑老五後退幾步,又猛衝過去,一腳蹬踹石柱,身子立即高高躍起,他扒住石柱,好像一隻猴子,噌噌幾下就爬到頂端。
黑老五將身子縮在橫梁上,伸手摸摸那個球形物什,立刻輕喊:“蘭丫頭,有點意思,來來來,你上來瞅瞅。”他雙腳鉤住橫梁,身子倒垂,桑佳慧將我托起,我抓住黑老五的手,被他提了上去。
黑老五從後麵牢牢抱住我的腰,讓我保持穩定。我伸直脖子,睜大眼睛仔細看去。我看到那是一個鏤空的石球,表麵花案很是雅致,約有排球大小,裏麵卻又套著兩個鏤空小石球。我猶豫著,慢慢將食指伸進縫隙,撥弄幾下,小石球彼此撞擊,骨碌碌轉動,發出清脆的響聲。月光從外射進,亮閃閃的,好像兩個玉球。
我心裏暗暗合計,四頭神獸同時上望,剛好湊上兩對雙獅搶球格局,而這三個圓球恰好又組成一對子母球,似乎應該預示著一些什麼,難道……
我正想得入神,忽然聽到桑佳慧在下麵喊我:“蘭蘭,怎麼樣?”
我急忙低頭,剛要回答,又立刻愣住。我驚訝地看到,在桑佳慧黑色皮夾克胸前,竟然多出一個古怪的銀白色圓形圖案。
我忍不住大叫:“桑姐姐,你……你的衣服……有東西。”
桑佳慧立刻往前走了幾步,說:“怎麼?”與此同時,她身上的白色圖案則莫名消失了。
黑老五和桑佳慧忙問我看到什麼。結合之前的念頭,我腦中急轉,猛然間,我想起那具子母球,立即讓桑佳慧慢慢退後,站回原來位置。
她的身子剛站定,那個白色圖案又立刻現出,我細細一端詳,立刻恍然大悟,原來是月光穿越鏤空子母球投下的剪影,形狀類似兩頭小獅子。
我直勾勾盯著,隨即想起爺爺曾經講過,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追光透影鎖啊。此類鎖具一般都設置於野外,借助自然光反射,形成一個獨特的指引路徑,眼前地麵是厚厚一層白色積雪,若不是機緣巧合,桑佳慧站的位置得當,又身穿黑衣得以映襯,我是萬萬不能發現的。
聽我說完,黑老五和桑佳慧都是大感興趣,讓我詳細解釋。我告訴他們,子母球由三隻圓球組成,每一隻圓球都是一個圓環翻轉一百八十度的變形,按照環鎖口訣,那就是三環套皎月;四尊神獸嘴內,各有一個圓環,則是四環套繁星;三四相加,又剛好符合七環套山川,難怪《解鍵輯錄》中注明,開鎖人必須要在晴朗的星月夜晚,到北鎮廟前四神獸口中尋找通山匙。
桑佳慧連連點頭,叫了聲好,立刻脫去外衣,將地麵積雪清除幹淨,就見空蕩濕黑的石板上,赫然出現一對互相撲躍的白色獅子圖案。
我趕緊讓黑老五將我放下,快步跑到近前,由他輕輕撥動兩隻小石球。月光穿射角度不斷變化,那對獅影隨之做環形移動,搖頭晃腦,腳爪伸縮,好像活物一般。兩張獅嘴所對位置,是一處兩指寬度的圓形區域,盡管都是濕漉漉的,卻明顯比周邊顏色深上許多。
我心裏大喜,跪下細細觀察,發現圓形中心位置有一個小洞,轉圈留有細細窄縫,裏麵堵滿了泥塵,明顯是嵌進去的。我取出兩根撓針,慢慢插進小洞,略微品了品,然後借助支撐力,像擰螺絲一樣,向左旋轉。靜夜中,伴隨著咯吱咯吱的細微響動,我慢慢將一個圓柱形、鉛筆長短、布滿螺紋的石條抽了出來。
黑老五跳下石牌坊,接過我手裏的石條,說:“媽拉巴子的,跟個柴火棍兒似的,這就是通山匙?”突然,他“呀哈”一聲,左手在石條底部摸了幾下,摳出一截短短的石塞,裏麵順勢滑出一根黑糊糊的物什,當啷一聲落在地上。原來石條竟是個空心石筒,真正的東西藏在裏麵。
我急忙撿起一看,那是一根金屬棒,約一寸長短,指頭粗細,尾端有個小小洞眼,竟然和爺爺藏在他房間紅磚下麵的金屬棍一模一樣。我趕緊從挎包中掏出比較,兩根金屬棍無論是質地,還是形狀,都分毫不差。
我捧在手裏,反複把玩,感到非常困惑,如果爺爺手中的金屬棍就是通山匙,為什麼北鎮廟前又會出現第二把,難道開啟老母洞需要兩柄鑰匙嗎?可《解鍵輯錄》裏卻並不是這樣講的啊。
黑老五瞧了半晌,也猜不出其中緣故,隻說是用黑色生鐵鑄成,然後就催促我趕緊去青岩寺,論盜必須在十二點準時開始。我們將石筒插回地麵,趕緊回到車上,立即向青岩寺駛去。
一進常興店鎮,路上的車流就排成了長龍,大部分都是外地牌照,看來朝拜歪脖老母的人還真多。等到了青岩寺山門,我看到上麵刻著四個龍飛鳳舞的紅色大字:青岩聖境。
那裏簡直就是集貿市場,到處都是人和車,喊聲和鳴笛聲響個不停,兩側一長溜攤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香花錦袍。不過閭山在夜色中看著確實非常有氣勢,綿延起伏,高聳巍峨,和瓷碟所畫相差無幾,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在蒸騰繚繞的香煙中,還真有幾分聖境的感覺。
進到青岩寺下院一個小殿,劉局長已在等候我們。換上他給我們預備的冬季執勤服,桑佳慧又要了三套單警裝備,說老母洞內情況不明,或許還能派上用場。
單警裝備俗名警用七小件,一條寬寬的皮帶上,掛著七個小皮兜,分別裝有甩棍、強光手電、手銬、手槍、催淚噴射器、微型電台和匕首。現在回想起來,桑佳慧的確考慮得周全,這些東西在接下來的探險中,還真是幫了我們不少忙。
一切準備妥當,劉局長帶著我們,沿石階向山頂走去。閭山高聳險峻,石階曲曲彎彎,異常狹窄,加之香客又多,我們行進的速度非常緩慢。我看到不少遊客都是三步一磕頭,五步一下跪,雖然腦門青腫髒汙,神情中卻充滿了虔誠恭敬。各個景點均有全副武裝的民警守衛,見我們和局長一同前來,馬上立正敬禮,估計以為我們是上麵來檢查的領導吧。
來到一個叫轉運台的景點,按照事先計劃,我們和劉局長分別從一條羊腸小道轉入後山。後山極為荒僻,走出百餘米,人聲漸漸聽不到了,隻有腳下積雪被踩踏得發出哢嚓哢嚓的輕響。
黑老五默不作聲,隻是低頭猛走,顯然是熟悉路徑。又走出一段距離,已然繞到老母洞後峰,那裏布滿奇形怪狀的岩石,或高或低,起伏錯落,月光明晃晃射下,積雪斑駁,被大風拂出陣陣雪霧,看著有些陰森森的。
我心裏感到害怕,不禁緊緊跟著黑老五,等鑽出一片石砬子後,我們來到一片陡峭的懸崖前。上麵掛滿了枯萎細長的藤蔓植物,葉子早已掉光,隻留下彎彎曲曲的莖脈,大風吹過,不住地搖晃抖動,經月色照射,好像一條條扭動的白蛇。
我抬頭看看,心裏有些沒底,忍不住問黑老五:“五爺爺,這山太高了,怎麼爬呀?”還沒等他說話,附近一塊大石後麵突然跳出一個黑影,踩著積雪,哢嚓哢嚓朝我們飛速跑來。我嚇得“啊呀”一聲,使勁抓住黑老五的手。
桑佳慧立即拔出手槍,指向來人,大聲說:“誰?”
那黑影幾步跑到我們麵前,叫了聲:“是我。”竟然是火車上遇到的陸老三——現在叫陸老四的男人,還背著一隻鼓鼓的黑色背包。陸老四笑著跟我們拱拱手,對黑老五說:“五爺,我一直在等你們。時辰沒到,咱們應該是第一撥兒。”
黑老五瞧了他一眼,點點頭,說:“媽拉巴子的,算你小子有心。”他慢慢走到山壁前,伸手使勁扯開一叢藤蔓,我這才發現,原來藤蔓後麵,藏著一條貫通上下、筆直傾斜的裂縫,外口大約有一米寬度,裏麵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黑老五探頭往裏瞧了瞧,歎口氣,說:“媽拉巴子的,遊龍道,一線天,多少年不爬了,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上去了。”說著,他一步走進岩縫,轉過身子,雙手一撐兩側,雙腳蹬住凸起的岩石,一躥一躥的,轉眼就升上去五六米,陸老四也緊隨其後。
我心裏很是為難,忙問桑佳慧咱們該怎麼辦?桑佳慧點點頭,從背包中取出一截登山索,將我和她的腰部纏在一起,學著黑老五的樣,慢慢向上攀爬。
岩縫直通山體內部,大風和雪花從外麵灌入,打在身上極冷,頭頂是一條呈Z字形的裂口,堪堪夾住幾顆小小的星星,微微閃爍,估計有近百米高。隨著高度慢慢提升,我心內越發忐忑,生怕失足掉下來,也不敢低頭去瞧,隻是頂著不住下落的積雪,吭哧吭哧向上猛爬。
好不容易爬到山頂,我累得手腳酸軟,蹲在地上大口喘氣。眼前是一處約有二百餘平方米的空地,自東向西約呈三十度傾斜,除了幾塊凸起的大石頭,倒還算平整,月光迎頭照射,四下白雪茫茫。正中赫然穿出一棵大鬆樹,足有五六米高,兩人合抱粗細,生得歪歪曲曲,大風吹過,樹冠覆壓的積雪揚揚灑下,枝條和投下的暗影都跟著撲撲亂動。
黑老五見我們上來,快步走到樹下,伸手啪啪拍著樹身,震下不少雪沫子。他特別感慨地告訴我們,這叫盜王鬆,據說是當年侯七爺親手栽種的,已有千餘年樹齡。1970年論盜那會兒,他師傅就在這棵樹下檢驗他的本領,又賜了他“老五”的品階名號。論起來,自己也得管這棵老樹叫聲祖師爺。說著,他緊緊抱住樹身,臉頰貼在上麵,微微閉起雙眼。
我暗暗點頭,看到樹皮漆黑粗糙,盡是一道道深深的裂口,露出裏麵暗黃色的木質,真是年頭不短了。
我們幾個人站在樹下避雪,談談說說,又等了一會兒,約莫十一點剛過,開始陸續有人爬上山頂,他們見到我們這身警服打扮,都有些不自然。陸老四趕緊上前,挨個兒解釋。聽說是東北盜王親臨,那些人特別激動,爭著搶著跟黑老五行指叩之禮,好像粉絲見到了明星。黑老五卻撇嘴晃腦,隻是哼哼著。
不久,山頂就黑壓壓站了一大片,老老少少,約有七八十號,卻都是男人。他們直直立於風雪中,一動不動,誰也不說話,隻有雪片打在衣服發出的啪啪聲。
我四下瞧著,暗暗合計,看來這些都是東北地區的盜門高手了。不過瞧他們穿的又是羽絨服,又是皮夾克的,我總是感覺怪怪的,要是換成古代衣服,再拿些刀劍,估計都能拍電視了。
黑老五摸著下巴,左右瞅了一圈,突然歎口氣,小聲跟我們說:“盜門真是要拉倒了,才這幾個屁人兒。往年論盜哪次不來個二三百,大家互相鬥技,那才叫有點意思呢!”
我和桑佳慧隻是輕輕點頭,陸老四則說:“五爺,這就算不錯了,上次論盜,剛好趕上嚴打,才來了三十幾號。”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已是午夜十二點,再不見有人上來,雪也慢慢停了,風勢卻越發加大。陸老四整整衣服,走到人群前麵,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他清了清嗓子,大聲說:“中華盜門,源遠流長,老母慈悲,佑我之眾,十年論盜,把勢精進……”
他連比畫帶講,唆半天,聽口氣像領導在講話,可內容又實在太怪異,我很想樂,可看其他人都是滿臉嚴肅,又不敢笑出聲。
說到最後,陸老四語調突然拔高,“論盜把勢會現在開始,有請東北盜王黑五爺。”他回身跟黑老五行了個指叩禮數,恭敬地說,“五爺,成了,請您開論擺把勢。”
黑老五“嗯”了一聲,邁著四方步走過來,晃晃腦袋,“媽拉巴子的,磨磨嘰嘰,淨扯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開論吧!”我實在忍不住,捂嘴偷笑起來,看來還是五爺爺幹淨利索。
黑老五踩著積雪,咯吱咯吱走到盜王鬆下,使勁向上一跳,伸手捋下一把帶雪的鬆針。他緊緊攥住,背手走到山崖邊緣,眯起眼睛瞧了瞧頭頂的月亮,右臂猛地向上一揚,滿手鬆針跟射箭似的直直飛出,快速劃出一道道細黑密集的暗影,隨即便被大風吹散飄落。與此同時,盜門眾人立即起了騷動,一個個伸直脖子,睜大眼睛,緊緊盯著,嘴裏還在小聲叨咕。
黑老五仰頭瞧了幾眼,便轉身走回,慢慢攤開右手,撇著嘴說:“來吧,識針。”
人群如同得到號令,立刻自動排成一長溜兒,逐個上前在黑老五手掌心寫著什麼。等所有人全部寫完,黑老五點點頭,說:“馬馬虎虎。你……你……你……還有你……”他接連點了四十多人,“小兔崽子們,都有點意思,餘下的就滾吧。”
那些被他點中的都是滿麵喜色,興奮異常,其他人則哭喪著臉,向黑老五行了指叩禮數,一個個唉聲歎氣地走下山頂。
見我和桑佳慧都是不解的樣子,黑老五小聲說,剛才那個把勢主要在於考究眼力,屬於論盜第一項,稱為射月識針。因為行竊盜取多在夜晚,所以需要借助月亮光芒,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看清鬆針數目。他剛才也沒多摘,隻是射了二十一根,頭些年那些頂尖的盜門高人,最多可以識別一百二十根鬆針。
我好奇地問他能識出多少針。黑老五哈哈一笑,捋著胡子說沒數過,但二三百總是手拿把掐。我呼了口氣,覺得太厲害了,如果換成是我,估計連十根都識不出。
這時,陸老四湊近黑老五耳邊,說:“五爺,可以劃木辨字了吧?”黑老五歪頭想了想,扭臉跟我說:“蘭丫頭,幫你五爺爺一個小忙,寫倆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