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已經講好,相信我的諾言吧。”
“啊,否則他會殺了我的!”
“別怕!他外表凶狠,其實本質不壞。”
達爾大尼央一邊說,一邊在登上樓梯。留在樓下的老板對他所注重的金錢和生命這兩件事才稍許安心了些。
達爾大尼央走到樓梯上麵,看到過道裏一扇門上用黑墨水寫著一個巨大的“l”字;達爾大尼央敲了一下門,裏麵的人叫他走開,他卻走了進去。
波爾朵斯躺在床上,正在和穆斯格東玩紙牌打發時間,一隻串著竹雞的鐵叉在爐火前轉動,在大壁爐兩邊的兩個角落裏,各有一個上麵放著一隻鍋子的小火盆,鍋子裏的東西在沸騰,從裏麵散發出使人垂涎欲滴的白葡萄酒燴兔肉和魚湯的味道。此外,一張寫字台和一隻櫃子上堆滿了喝空了的酒瓶。
波爾朵斯一看見自己的朋友達爾大尼央,就高興地大叫一聲;仆人穆斯格東也禮貌地站了起來,把位子讓給達爾大尼央,然後走過去看看那隻鍋子。
“啊,我的天,是您啊!”波爾朵斯對達爾大尼央說,“歡迎光臨,請原諒我不能起來歡迎您。可是,”他不安地看了看達爾大尼央接著說,“您了解我這些日子的遭遇嗎?”
“一無所知。”
“客店老板沒有向您透露點什麼嗎?”波爾朵斯問。
“我打聽了下您住在哪個房間就直接上來了。”
波爾朵斯仿佛寬下心來。
“我親愛的波爾朵斯,給我講一下您的經曆吧?”達爾大尼央接著說。
“事情是這樣的,我已經刺了那個陌生人三劍,正衝過去想用第四劍置他於死地時,我踩在一塊石頭上一滑,把膝蓋扭傷了。”
“的確如此嗎?”
“當然是真的!算那個混蛋運氣好,因為我本來可以當場結果他的。”
“後來他怎樣了?”達爾大尼央問。
“啊,我不知道。他也夠受了,他什麼也沒有說便逃跑了。可是您,我親愛的達爾大尼央,您的事情進展如何?”
“就因為這個扭傷,”達爾大尼央接著問,“使您呆在床上不能活動?”
“啊,上帝啊!沒錯,確實如此!不過,再過幾大我就可以起床了。”
“那您為什麼不叫人把您送回巴黎?您待在這兒肯定無聊透了。”
“我本來是打算這麼辦的,可是達爾大尼央,我不得不向您坦白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事情是這樣,因為我實在悶得發慌,身邊又帶著您分給我的七十五個皮斯托爾,所以我為了解解悶,把一位路過這兒的貴族請了上來,提出要跟他玩骰子賭博。他同意了,可是,天啊,我輸了,我口袋裏的七十五個皮斯托爾全部進了他的口袋,甚至把我那匹馬也輸了。我親愛的達爾大尼央,不過您呢?”
“我親愛的波爾朵斯,有什麼辦法呢,好運氣怎麼能總降臨在一個人頭上,”達爾大尼央說,“有句諺語:賭場失意,情場得意。由於您在情場上總是左右逢源,春風得意,所以您在賭場上就要失意了。不過損失些錢財對您來說也並不算什麼!像您這樣一個交上桃花運的小夥子,您的公爵夫人肯定不會見死不救,是嗎?”
“我親愛的達爾大尼央,對呀!”波爾朵斯用極其瀟灑的神氣說,“就因為我在賭場上輸了,所以我寫信給她,要她寄五十個路易給我。由於我目前的處境,無論如何也需要。”
“後來呢?”
“後來,她也許到她的領地去了,因為她一點音信也沒有。”
“是嗎?”達爾大尼央說。
“沒錯,所以我昨天又給她寫了一封信,語氣比第一封信更加急切。不過現在您來了,我親愛的朋友,我們來談談您吧。我已經在開始替您擔心了。”
“我親愛的波爾朵斯,看來你的客店老板對您款待得十分周到,”達爾大尼央一邊說一邊指著兩隻滿滿的鍋子和那些空酒瓶。
“也就這樣吧!”波爾朵斯回答說,“三四天以前客店老板把他的賬單交給我,我把他轟了出去,所以我目前就像是一個戰勝者、一個占領者那樣住在這兒。因此,您也看到了,我總是擔心受到攻擊,整天不離開武器。”
“不過,”達爾大尼央指指那些空酒瓶和爐子上的鍋子笑著說,“我覺得您還在不時地出擊。”
“不幸的是這些都不是我幹的!”波爾朵斯說,“可惡的扭傷讓我呆在床上,動彈不得,不過我的仆人穆斯格東可以去打遊擊,可以帶些戰利品回來。穆斯格東,”波爾朵斯接著說,“您看我們來了增援部隊,我們的給養也得相應增加。”
“穆斯格東,”達爾大尼央說,“您務必得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先生?”
“把你的烹調法教給普朗歇,因為我也可能有一天有類似的處境,如果他能用您伺候您主人波爾朵斯的方法來服侍我,我是會感到很滿意的。”
“主啊!”穆斯格東神情謙虛地說,“這件事簡單極了,隻要手腳靈活就行,我原來是在鄉下長大的,我的父親空閑時是個偷獵者。”
“那麼他所從事的工作是什麼?”達爾大尼央問。
“先生,他從事一種相當幸運的行當。”
“是什麼行當呢?”
“天主教派和胡格諾派混戰的那些日子,他看見了天主教徒滅絕胡格諾教徒,胡格諾教徒滅絕天主教徒,這一切都是以宗教的名義,於是他時而是天主教徒,時而是胡格諾教徒,因此他經常肩扛著他那支喇叭口火槍在小路旁邊的籬笆後麵走來走去。他看到走過來一個單身的天主教徒,胡格諾派的宗教觀念馬上占據了他的大腦。他就拿下他的火槍,向來人瞄準,隨後,當來人離他隻有十步遠時,他就開始和來人交談,談話的結果差不多總是來人扔下錢袋逃命。當然,如果過來的是一個胡格諾教徒,他便覺得天主教的熱情在他胸膛燃燒,因此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僅僅在一刻鍾之前,他怎麼能對我們神聖的宗教產生懷疑。因為我是個天主教徒,我父親忠於他的原則,他讓我哥哥做了胡格諾教徒。”
“您的父親最後結局如何?”
“先生,啊,下場慘不忍睹。一天,他在一條低凹的道路上和他曾經交手的一個胡格諾教徒和一個天主教徒狹路相逢,他們兩人都對他印象深刻,所以他們兩人聯合起來對付他,把他吊死在一棵樹上,隨後他們到附近一個村子的小酒店裏對他們的偉大成就誇誇其談,正巧我的哥哥和我也在那個小酒店裏喝酒。”
“那你們如何處理這件事呢?”達爾大尼央問。
“我們讓他們繼續說完,”穆斯格東接著說,“後來,他們出了小酒店,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於是我哥哥去埋伏在那個天主教徒走的道路邊,我去埋伏在那個胡格諾教徒走的道路旁。兩個小時以後,他們都被我們結果了性命,我們分別和他們算清了賬,同時也讚歎我們可憐的父親深思遠慮。他早已有所提防,使我們兩人各信一個不同的宗教。”
“穆斯格東,如果照您所說,的確您的父親是一條很有智慧的漢子,您剛才說您的父親在不忙的時候是個偷獵者,對嗎?”
“先生,是的,他教會了我打捕兔子的活扣和安放沉入水底的釣絲。於是我看到客店老板給我們吃的是一大堆粗人吃的、對我們這兩個腸胃虛弱的人並不合適的肥肉,我就又偷偷地幹起我的老行當來了,我一邊在親王的樹林裏散步,一邊在一些有兔子出沒的蹤跡的地方安置一些活扣,有時候躺在親王的湖邊釣魚。所以現在,謝天謝地,我們有竹雞和野兔,鯉魚和鰻魚,還有各種適宜於病人吃的易於消化和營養豐富的食物。”
“那麼葡萄酒呢,”達爾大尼央問,“葡萄酒從哪裏來?你們的客店老板嗎?”
“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穆斯格東說。
“這話怎麼解釋?”
“是的,是他供應的,不過他並不知道他有這份榮幸。”
“請您說清楚,穆斯格東,跟您談話充滿了樂趣而且很有收獲。”達爾大尼央說。
“先生,是這樣的。出於偶然,我在各地遊曆時遇見一個西班牙人,他曾經到過很多國家,其中有新大陸。”
“新大陸和這些葡萄酒有什麼關係呢?”
“先生,請耐心一點,每一樣東西都會講到的。”穆斯格東說。
“穆斯格東,是的,我聽您說。”
“那個西班牙人有一個陪他一起去墨西哥旅行過的仆人。這個仆人和我是同鄉,特別是因為我們的性格十分合得來,我們很快便成為好朋友。我們兩個十分熱愛打獵,因此他告訴了我,潘帕斯的當地土著怎樣用簡單的套索獵取老虎和野牛,他們隻是在繩子的末端打上一活結扔向那些可怕的野獸,套住它們的脖子。開始,我根本不相信人的技巧能達到如此出神入化的程度,能夠隨心所欲在二三十步以外把活結扔到任何想扔的地方。可是在活生生的證據前麵,我必須承認他的故事是真實的,我的朋友西班牙人的仆人把一個酒瓶放在相距三十步以外,他扔出去的活結每次都十分精準地套住瓶頸。於是我也開始努力練習,因為我本來就有天賦,所以我今天扔起套索來和他們差不多了。怎麼樣,您明白了吧?我們的客店老板有一個地窖,裏麵有很多葡萄酒,可是地窖門的鑰匙他從不離身;但是那個地窖有個通風窗口。所以我就往那個窗口裏扔套索。現在我已知道哪個角落有好酒,我就往那兒扔我的套索。喏,先生,新大陸跟寫字台和櫃子上的酒瓶的關係現在建立起來了。現在您願意嚐嚐我們的葡萄酒,然後公正地說說您對它的評價?”
“我的朋友,十分感謝,遺憾的是我剛吃過午飯。”達爾大尼央說。
“好吧!”波爾朵斯說,“穆斯格東,擺桌子!在我們吃午飯時,達爾大尼央可以和我們講講他的故事。”
“十分榮幸。”達爾大尼央說。
波爾朵斯和穆斯格東開始吃午飯了,胃口不比正常人差,他們的兄弟般的友誼是在患難中建立起來的。達爾大尼央講了受了傷的阿拉密斯留在克雷沃克爾休養;阿多斯留在亞眠,和四個誣陷他是偽造貨幣犯的人抗爭;還有他自己又是如何被迫刺倒了德·瓦爾德伯爵後,取得出海許可證,然後到了英國。
但是達爾大尼央隻講了這些,他隻是說他從英國回來時帶回了四匹駿馬,其中一匹是他自己騎的,他的二個夥伴各得一匹。隨後他告訴波爾朵斯,他的一匹已經安置在旅店的馬棚裏了。
正在這時候普朗歇走了進來,他告訴達爾大尼央說馬兒歇息夠了,已經完全可以趕到克萊蒙去過夜。
現在達爾大尼央對波爾朵斯的情況已經不擔心了,他還急於知道他另外兩個朋友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的情況。和躺在床上的波爾朵斯握手告別,告訴他說自己要動身去繼續尋找,打算以後仍從原路返回;如果七八天以後波爾朵斯仍住在聖馬丁客店,那麼他會在回來時接他一起回巴黎。
波爾朵斯說他的傷勢嚴重,他在這段時間應該會呆在這;況且,他還得留在尚蒂利等待他的公爵夫人的回信。達爾大尼央祝他很快便會如願以償,然後,他再次囑咐穆斯格東要好好照料波爾朵斯。在和客店老板結清了賬以後,又重新和普朗歇一起上路了。這時普朗歇手中牽的馬已經少了一匹,因為他們留下一匹碼給了波爾朵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