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瞧這兩個人漸行漸遠,連背影也消失不見,心裏突然湧上一股辛酸失落之感。失落的是一直支持著自己不斷前進的精神動力忽然消失,辛酸的則是我與曹遇安吃了那麼多苦、走了那麼多的彎路才能夠走到一起,可如今卻還有無數的危機環恒在我們中間,仿佛伺機而動的巨獸一般隨時準備吞噬早已脆弱不堪的情感紐帶。
我抬眼看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披上風衣離開咖啡廳。推門而出的一刹那,屋外的寒風呼嘯著朝我席卷而來,耳膜瞬時被狂虐的風聲震得無所適從。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報童在狂風裏追趕著隨風飛舞的報紙。我隨手抓住朝我飛來的那一張,本來想要還給那個孩子,可視現一旦落在首頁的照片上便再也無法移開,一時之間震驚得幾乎忘記了思考。
我從來不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可這一刻我卻不得不相信很多時候冥冥之中自有天數。那才匆匆的一瞥,我看到的是蘇舜卿的一張漂亮的大頭照。當然作為一名出名的交際花而言,照片出現在報紙上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照片旁的一行大字卻是觸目驚心,叫人沒有辦法忽略:“百樂門舞女離奇遇害,溫柔鄉原是銷金窟”。
我本以為我和曹遇安、蘇舜卿之間的愛恨糾葛會是一部連續劇,卻不曾想過竟會戛然而止。才不到幾天的功夫,蘇舜卿竟然就無聲無息地香消玉殞了。她的消失又是這樣的殘酷和血腥,等到屍體被發現的時候,早已經麵目全非,隻是從發型身形還可以勉強看出她生前的樣子來。我和蘇舜卿沒什麼交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甚至對她有著不可遏製的猜忌和敵意。可如今這個美麗妖嬈的女子突然成了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在我也令我有了唇亡之寒之感。
而最讓我感到戰栗的卻不是蘇舜卿死亡這件事本身,而是曹遇安。雖然我內心十分不願意承認,但曹遇安和蘇舜卿過從甚密卻是不爭的事實。我不了解蘇舜卿的行跡也就罷了,但曹遇安卻不可能不知道。這段時間他的“老情人”生死未卜,放在常人身上情緒不免受到影響。然而曹遇安卻可以以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樣子和我在一起秀恩愛,甚至於用溫柔體貼的舉動一舉擊破了我在自己心裏設下的那道防線,讓我幾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的求婚。
我雙手環抱著手臂,努力地抑製住心中的害怕。曹遇安的舉動說簡單了是郎心如鐵、冷麵冷心,往嚴重了想說不定蘇舜卿的死和他也脫不開關係,不然根本無法解釋為什麼一個紅舞女會離奇暴斃,而最值得懷疑的人也不過是與她走得最近的曹遇安。我嘴上總說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但才過去一個鍾頭的時間我就開始後悔剛才那麼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顧作言和魏郭嘉。我甚至開始替自己打算起了將來,我在心裏默默地想著,要是曹遇安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那麼也是時候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了。
很多年後我回憶起自己在抗戰時期的這段經曆,最驚險刺激的一段大概就是從這天開始的。我後來還是食言去找了顧作言,我刻意隱藏了自己的動機,隻說是從報紙上知道了蘇舜卿遇害的消息,覺得這件事情相比會有內情,希望可以幫忙查一查。顧作言幾乎是未經思考便答應了我的要求,我知道他當然不可能真的不經思考,以他的老謀深算,這麼爽快隻會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早已是破了我的伎倆。我在心中無聲地苦笑,也許早在我開口之前顧作言就已經洞悉了我全盤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