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向神明賭咒,我覺得沒有多想,日本人的殘忍和野心在戰爭一開始就已經昭然若揭,而且無數血腥的事實告訴我,他們已經沒什麼耐心再去維護這種偽善的形象,隨著戰況的不斷深入,他們的真實嘴臉很快就會大白於天下。到了那個時候,日本人再也不需要投鼠忌器,中國人的厄運也就接踵而至了。
楊樹浦緊鄰著黃浦江,江麵上傳來滾滾炮聲無孔不入地充斥著所有人的耳膜,於是,人們紛紛傳說,靠近黃浦江的區域是最危險的區域,日本人一旦登了岸,就要把老百姓都“丟到黃浦江裏喂魚”。對於上海人而言,“丟到黃浦江裏喂魚”雖然是一句戲言,但是卻是青紅幫慣用的手段,這種方法不但經濟實惠,還能管保有來無回、屍骨無存。
於是,街上亂象橫生,有些閑錢的早就變著法子地謀尋出路了。像我們一樣逃亡租界的有之,帶著大包小包、攜家帶口逃到鄉下去避難的就更多了。當然還有十分有門道的人,鬼使神差地搞來了遠洋船票或者搭乘貨機,用最快地方式逃開了戰爭。
但絕大多數的人,也就是那些社會底層的貧苦大眾,他們走投無路、退無可退,就隻好留在原地聽天由命。在被驚恐與慌亂籠罩的街道上,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她的孩子搬了把小竹凳若無其事地坐在門外“乘風涼”。她溫柔地拍著孩子,告訴他外頭轟隆隆的響聲是在打雷,而街上人仰馬翻的場景是因為人們要趕著回家避雨。而小孩子看上去不過三四歲,睜著無辜的眼睛,懵懂地笑著,渾然不知天大的災難就要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我不忍地將頭別了過去,母親就趁勢把我摟在了懷裏:“沒事了沒事了,我和你父親,絕對不會讓你受任何傷害的。”
而當天晚上,祖父竟然破天荒地誇了父親,認為要不是他有先見之明,還能有沒事租到法租界的這棟獨棟小樓,全家人現在還要在楊樹浦的老宅裏擔驚受怕。
他還念叨起少不更事、曾經“闖下大禍”的二哥,說是現在時局那麼亂,日子過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出路在哪裏。啟智這小子也算是走了大運,早早地被送到美國去。從今往後不管他在異國他鄉混得如何,朱家的這條血脈也總算是保住了,他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至於是不是衣錦還鄉,就要看他的造化和良心了。
我很慶幸地想著,幸好二哥走的早,要不然他總得學班超投筆從戎。而且按照他的個性,能夠安安分分待考入軍校,呆在指揮部做個作戰參謀都勉強。說不定真就把不怕死的硬漢子風格發揮到了極致,自告奮勇地到前線去打遭遇戰了。我回過頭,看到母親嘴角麵似有若無的弧度,終於明白,和我抱著一樣想法的人大有人在。
自從日本人一路打到上海,政府各個部門的運作就開始變得混亂不堪。父親整天忙得天昏地暗,雖然他不說,也可以猜得到是忙著轉移和銷毀政府的重要檔案。若是機密文件落到了日本人的手裏,就更加助長了他們勢如破竹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