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孤山隱跡(3 / 3)

和靖因不娶無子,而兄之子林宥,則再三教誨,遂登進士甲科。人有駁之者道:“自身高隱而教侄登科,榮之耶?辱之耶?”和靖道:“亦非榮,亦非辱,蓋人之性情各有宜耳,宜則為榮,不宜則為辱,豈可一例論。”是時和靖雖以隱自居,然梅堯臣嚐渭:“和靖之學,談道則孔孟,語文則韓李,趣向博遠,直寄適於詩爾。使之立朝,定有可觀。”自此言一出,而人皆勸其當仕,”和靖聽之,但付一笑而已。從此大隱之名愈振,故同時如範仲淹,皆有詩寄林處士道:

片心高興月徘徊,豈為千鍾下釣台?

猶笑白雲多自在,等閑為雨出山來。

其一時名公,如陳堯佐、梅堯臣、龔宗元輩,皆有詩推讚和靖,而和靖視之漠如也。惟以風花雪月,領湖上之四時;南北東西,訪山中之百美。初陽旭日,洗眼拜觀;靜寺晚鍾,留心諦聽。芳草多情,看走柳堤之馬;書長無事,坐觀花港之魚。烹泉不便,暫人酒家,倚樹多時,間過僧院。緩步六橋,受用荷香十裏;情朗八月,消磨桂魄三更。花前小飲,不喜同人:柳外聽鶯,何妨獨往。至於調鶴種梅,又其性命也。故和靖能高臥孤山,而足跡不入城市者二十餘年.而從尤一日不恬然自足,誠甘心於隱,而非假借也。何以知之?知之於其詩也。詩雲:

強接俗流終返道,敢嫌貧病是欺天。

文章敢道長於古,光景渾疑剩卻閑。

讀其詩,字字皆以隱逸為安。既老,恐侄與侄孫不克全其誌,因自造一墓於孤山之廬側。以見其歸隱孤山之緣。先是祥符中,天書見於承天門。一時,大臣如王欽若等,皆請封禪泰山,誇示外國,此諛政也。故和靖臨終,曾題一絕句,以自明守正之意,兼譏刺當時。詩雲:

湖上青山對結廬,墳前修竹亦蕭疏。

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

題畢,踱出庭前,將鶴撫摩一回,道:“我欲別去,南山之南,北山之北,任汝往還可也。”又對滿林梅樹道:“二十年來,享爾之清供已足,從此聽爾之舒放榮枯可也。”一時無疾而終,時年六十二。

侄宥與侄孫大年,正謀安葬,不意和靖未隱孤山時,曾客臨江,偶見臨江李諮,少年英偉,才思高華,雖舉進士,人無知者,惟和靖先生一見便驚賞道:“兄乃公輔之器也!”李諮深感其知遇之情。後果人為三司。至是,忽罷三司,出為杭州守,因思昔年林君複先生期許之言,借此到湖上,便可酬謝知己矣。自到任之後,公事一完,即訪林君複消息。左右道:“林處士已死數月了。”李諮聞信,不勝驚悼道:“我李諮承聖恩,賜我守杭,一則得以領略湖山佳景,二則便可請教君複先生詩篇墨妙,不料仙遊,我李諮何不幸至此。”因為緦服,與其門人,哭而葬之於其廬側自營之墓。因求先生之遺稿,讀至先生臨終一首,不覺歎服道:“先生真隱士也,千占之品行在此一絕中。”遂將此詩勒石,並納於壙中。其時仁宗皇帝聞之,賜溢“和靖處士”,仍賜米五十石,帛五十疋於其家,以榮其大隱之名。後人思慕其高風,遂以其故廬立為祠字,後複從神位於蘇堤李鄴候、白樂天、蘇東坡三賢祠內,合而為四賢祠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