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沒有弄明白。
她銀鈴般的笑聲,弄得她先生好困窘。“Uncle,我告訴你吧,他逃婚了!”
這下我可真糊塗了。
顯然我這副懵懂的樣子,使她感到開心。“他那位大後台是計劃帶他去見她的父母,並打算在美國同他結婚的呀!”
“那個大後台是女的?”
“當然,他可不是基佬!”
“女董事長?”
“是啊!瑞田是她聘用的經理!”
一個女董事長,實際也就是老板,看中她的經理,這可不大好拒絕的呢!而且已經飛抵大洋彼岸,居然掉頭不顧地回返,我望著魯先生,表示欽佩。夜色濃重,醉意朦朧,我放倒頭便香甜地睡了。他倆還是香港的夜生活習慣,繼續喝了許多許多,也談了許多許多。如果要選世界上最恩愛的夫妻,我想大概非他倆莫屬了。
一覺醒來,列車離北京大概已不是很遙遠的了。哦,天哪!當我拉開窗簾,北方特別平坦的原野上特別明亮的陽光照進包房裏,我的這兩位旅伴壓根兒也未正經地休息,兩個人相依相戀地蜷縮在一張臥鋪上。太太枕在先生的胸前像一個乖女孩那樣柔順。如果沒有看錯,那細膩白皙的臉龐上,留有已經幹了的淚痕。先生摟住她倚靠在座位上和她一樣睡得十分香甜,一種說不好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也許是喜憂參半的表情,還留在眉宇之間。我把窗簾又拉上,輕輕地走出包房,囑咐列車員不要打擾。讓這對確實有點戲劇性結合起來的難能可貴的夫婦,好好休息個夠,養精蓄銳,到北京才有勁頭去玩它一個禮拜。
報社派車來接我,正好,我把他倆帶到早預訂好的王府飯店。看來,夠闊綽的。或許是盡地主之宜吧,約好了第二天我陪他倆去爬長城。先遠後近,先難後易,省得這重頭戲放在最後,該累得爬不動了。魯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一再謙讓。“別別,那太麻煩了!”可他太太卻挺大方,“我們不是認了親戚了麼?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還要去看望Aunt呢!”對於這樣一位美麗風流的太太,好像誰都難以拒絕她的任何請求的。
幾乎無法想象這位太太的高興、快樂,如果說她實在夠“瘋”的也不過分。她爬完了北坡,還要去爬南坡,我敬謝不敏沒有力氣奉陪。魯先生可算一位好得不能再好的丈夫,對他太太達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誠。不但陪她爬到南坡最高點,而且回轉途中差不多等於是他背她到山下的,那副汗流浹背狼狽不堪的樣子,差點沒把人笑死。
第二天,他倆去了香山,寧可罰款,也摘了幾片黃櫨葉子留作紀念。不用問,這是太太的主意,讓先生為難去吧!在頤和園,據說,這位“瘋”太太,手舞足蹈,高興得不亦樂乎,擺出各式各樣姿態讓她先生替她拍照,差一點從遊船上栽到昆明湖裏。第三天,估計他倆是瘋狂地購物。第四天,約好了的,到我家來吃餃子,大家一齊動手包,Aunt長Aunt短就不,必說了,一定要我老伴伴奏,她和我女兒一起唱Home,Sweet home這支老掉牙的歌曲。一會兒眼淚嘩嘩地流,一會兒笑得捂著肚子叫爹叫媽,她說她喜歡這種溫馨的家庭氣氛,她說她甚至不想回飯店去了。那一天,我看她大概很開心的,直到挺晚挺晚才離開我家。也許她徹底放鬆了的緣故,我發現她最好的年華竟然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到了第六天頭上,一大清早,她打來了電話向我,向我家人告別,她馬上就要去機場回香港了。這是怎麼回事?講好了的呀,一個禮拜。等我到達王府飯店,敢情魯先生昨天先走了。
“這就有點不像話了!”
“Uncle,你別怪瑞田,他也有身不由己的苦衷。那個大後台隻給他五天工夫,到期他敢不規規矩矩回去麼?”
“他還在給她當經理?”
她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是,信口就說:“他不僅是她的最得力最欣賞的經理,而且也是她很中意很體麵的先生。”
“魯太太,這是怎麼回事?”我簡直不相信我的耳朵。
“Uncle,你最好叫我曼麗,我在這裏,可以是魯太太,可到了香港,我就不是魯太太了。就這麼回事,你也別奇怪,因為這回能同你同你們家這樣一見就投緣,實在很有點wonderful,所以我很不見外。Uncle,你說有什麼法子?我愛他,他也愛我,我那Hennessy Road的好心Uncle說了,如果你想完全得到他,那他隻不過是個窮光蛋。那還能得到你想得到的快樂麼?隻好按照銀行的規矩,你得抵押什麼,才能換取什麼。或者是一部分自由,或者是一部分靈魂,或者是一部分愛情,這樣你才能得到你要的快樂!”
“永遠這樣下去?”
“我根本從來不想的。Uncle,再見,我會來看你們的!”她鑽進了出租車。這時,她臉上的淒楚表情倒比較明顯了。
“再見!”
“Good bye!”她從車窗裏向我擺手,終於恢複那種標準的空中小姐的笑容。
車駛遠了,我還站在原地。
我不禁思索:如果我真是她的Uncle,願意她作為這樣一個女人生活下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