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園深鎖綠陰酣,油蓋安車重祀蠶,召取吳興村婦至,綺華館內染雲藍。

詩注中說西太後那拉氏命浙江巡撫選湖州蠶婦數人入京,教習飼蠶之法,設立綺華館,招募機戶,繅絲織綢。可能前述蠶業講習所與那拉氏這措施是有關係的。這也可以說是京華養蠶的掌故吧。可惜未能推廣,致使北京未能廣收蠶桑之利,也太遺憾了。

我與養蠶的緣分是很深的,我的妻子是杭州蠶桑職業學校的畢業生,我又在絲綢之鄉的杭州居住過,我對蠶桑的感情也就更深厚了。

還是先從杭州蠶桑職業學校說起吧:這所學校在杭州古蕩,那是比較偏遠的,舊時杭州交通不便,走到湖濱,旗下要四五十分鍾。二三十年代中,浙江的有誌之士,感到本省的蠶桑事業由培桑到繅絲,都比較落後,在國際市場上,越來越難以和外國競爭,便謀求改革,引進優良品種、引進先進技術,自然也要辦學校,這所學校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誕生的。學校招的全部是女生,小學畢業考進去讀五年、初中畢業考進去讀二年的是專科班,小學畢業考進去讀二年,實習一年的是職業班。這個學校辦的年代雖然不長,但為杭、嘉、湖及蘇南一帶,的確培養了不少蠶桑人才。

這個學校在教材上主要用的日本的教材,有日本教師,有留學日本的教師,他們把比較科學的種桑、育蠶、繅絲等技術介紹過來,使浙江古老的蠶桑事業能吸收一些新技術,能夠在質量上、產量上出現一些新水平。但是因為戰爭的關係,這個學校畢業的學生,直接從事種桑、育蠶的人比較少,大多都進了大城市的繅絲廠工作了。

在幾十年前,繅絲廠的生活是不好做的,尤其是繅絲車間,第一是生活比較艱苦,要在滾燙的堿水中撈繭子,繅絲頭,第二絲廠中是季節性的工作,春、秋繭子上市時,廠中能收購到蠶繭,廠中便可開工,等到收購的繭子做光了,那就沒有原料可做,廠中便要停工了。所以在當年,是吃絲廠飯的人,不管是做工還是做職員,一般都是做不滿十二個月的,一年中總要停個三四個月,自然這段時期內,拿不到工資。所以有些辦法的人,總想由絲廠轉到其他行業去工作。我妻子就是在絲廠做了一段時間,離開絲廠幹別的去了。雖然她始終很歡喜蠶桑,但還是不得不改行。這正應了陶淵明詩中所說的“饑來驅我去,不知欲何之”了。

她是茅盾先生《春蠶》中老通寶的鄉親,又學的是蠶桑,因此她後來雖然改了行,卻仍然對桑葉、蠶寶寶有著深厚的感情,每當朋友或鄰裏們請她翻絲棉的時候,她一邊繃著棉兜,便一邊閑談起蠶桑的事,什麼土桑、洋桑、土繭、洋繭,在嫩綠的桑葉上蠕動著的雪白的蠶寶寶……本是她從幼兒時期就看慣的啊!

中國大概在兩漢以前,黃河流域以及西北一帶,都是蠶桑很發達的地方,不然孟子怎麼會隨便地說“五畝之宅,樹之以桑”呢?可是後來因為戰爭的關係,主要大概是因為兩晉、南北朝之際的長期分裂吧,北方水土流失,農桑受到很大的破壞,種桑、養蠶,主要就變成河南的專利了。四川成都盆地也是重要的蠶桑區,過去上海絲號子出口蠶絲,四川幫也是大幫,但情況我不熟悉,我比較熟悉一些的是杭嘉湖一帶的情況,遠的不說,就以明、清兩代說吧,都是經之營之,得到五六百年利益的事業了。這五六百年中,自然積累了豐富的蠶桑農藝經驗,其工序按時令是非常細致的:

正月,立春、雨水,天晴時種桑秧、修桑;陰雨時,撒蠶沙,編蠶簾、蠶簀。本月還要準備好桑剪。二月,驚蟄、春分,天晴,澆桑秧;陰雨,修桑,捆桑繩,接桑樹。三月,清明、穀雨,天晴澆桑秧;陰雨,把桑繩,修蠶具、絲車。四月,立夏、小滿,天晴,謝桑,壓桑秧、栽桑、澆桑秧、剪桑;陰雨、窖蠶沙梗,雨後看地溝桑秧,還要買糞謝桑、買繭黃……一直到七月還要修桑、把桑,忙個不停。

要養好蠶,必須先種好桑,沒有桑,就沒有蠶。明末湖州漣川沈氏,編過一本《沈氏農書》,收在《學海類編》叢書中,對種桑講的十分詳細。他說當時種桑最好的品種是湖葉桑、黃頭桑、木竹青;其次是五頭桑、大葉密眼,最次是細葉密眼。另外有一種火桑,較其他桑樹早五六日發葉,便於養早蠶。種桑根不必多,要刷盡毛,泥要築實,清水、糞頻澆,使之盡快引出新根。大雨之後,要逐株踏看,有泥水渰眼,速速挑開,否則樹就死了。桑樹要不斷地剪去嫩條,多留傀儡,以便多發枝條,多長桑葉,一年要修剪四次,當年有“孝順種竹,忤逆剪桑”的說法。又說“人家不興少心齊,桑樹不可少河泥”。桑樹根部全要用河泥護好。蠶桑之鄉,種桑最重要,自己養蠶固可以,賣葉子也可以,有蠶無葉最緊張,有葉少蠶不用愁,所以蠶桑之鄉的人,第一是講究種桑,第二才是養蠶。記得過去常常坐滬杭車,一路上車窗兩麵,接連不斷都是桑園,多麼美麗的田園風光呢!

作天難作四月天,蠶要溫暖麥要寒,插秧的老哥要落雨,采桑的娘子要晴天!

我寫著蠶桑的舊事,不禁又想起這首熟悉江南民歌了,幾十年了,聲音還在耳邊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