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老師見建華老師不自在的樣子,笑了,說,你是怕我麼?我的身上有刺?
……
那,我會吃人?
……
你是怕別人說閑話吧。
你知道的,悅靈她很**。
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我來給你講一講函數吧。
落英老師說,算了,你講了我也聽不懂,陪我走走好嗎?
建華老師有些為難。他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孩子都上小學了。落英老師不時來學校求教,已經有人傳一些風言風語了。
那,算了吧,我也不為難你了。落英老師說。我回去了。
那,我送送你吧。
建華老師和落英老師,又一次走在月光下。他們走了很遠。落英老師說,真快,一晃,十來年過去了。像是昨天。
是很快。
那時,我們經常這樣,走這麼遠的**。你吹口琴。你知道嗎?其實那時,悅靈是喜歡邱林的。
建華老師的心裏,一隻蜂紮了一下。不過他很快釋然了,那會兒,他不也是喜歡著落英老師麼。然而命運卻將他和悅靈組合在了一起,生兒育女,過著幸福平和的日子。
還吹口琴嗎?
不常吹了,帶初三畢業班,教學任務重,家裏又種了幾畝地。
你那丫頭子蠻聰明的,成績很好。
你也要找個人家了。
你幫我介紹一個呀。
你條件太高。
我的條件不高,像你這樣,心地好,有才氣,就行了。
我……對了,邱林他減刑了,二零零零年可以出來。建華老師說。
二零零零年?落英老師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那時我們四個,不是經常談起二零零零年嗎?
是呀,我們說,到了那時,實現四個現代化。
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建華老師說,還有十五年。
落英老師說,隻有十五年。
這一年的民轉公,落英老師又沒有考上。差了一分。上一次,她差了二分。如果差得太多,落英老師也許就死了這份心了,可是每次,就差個一兩分,就這樣放棄,那簡直是太可惜了。就這樣,落英老師和考公辦教師較上勁了。年年考,年年差幾分。她這一考就是好幾年,這幾年,什麼事都不上心。
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也是去看,她看上了的,別人沒看上她,別人看上她了,她又沒有看上別人。悅靈也給落英老師介紹過一次,男方是她的一個徒弟的表哥,小夥子人很精神,家境也好,住在江北。落英老師對小夥子倒是沒有什麼意見,隻問,嫁到江北了,能去學校教書麼?小夥子搖了搖頭,說,說不準。落英老師說,我隻能是教書的了,不教書我還能幹嗎呢?
那時,悅靈已沒有在煙村帶徒弟了,她在鎮上租了一間房子,帶徒弟。她成為了煙村少有的萬元戶了。連縣城的報紙記者都來采訪了她,把她成為萬元戶的事,寫在了報上。她成為了煙村人的驕傲。現在,煙村人對她,就像當年對落英老師一樣,以能和她說話為榮,以她到家坐過為榮了。
悅靈對建華老師說,我看落英這樣挑下去,瓜中選瓜,越選越差,再過幾年,更不好找了。
建華老師勸落英老師,算了,嫁到江北有什麼不好呢。
落英老師說,算了,我不嫁人了,我不考上公辦老師絕不嫁人。
建華老師知道,落英是個好強的人,這些年,小學裏先後考上了三個公辦教師,她卻一直考不上。
可是,現在,公辦老師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工作了,你看悅靈,在鎮上開鋪子帶徒弟,比我掙得多多了,又風光,還上報紙了,在煙村,比我有麵子多了。
建華老師說的是實情,時事變遷,滄海桑田,轉眼間,人們已不那麼把吃公家飯當回事了。原先,多少農村人都向往著去城裏生活呀,不讀書了,想方設法也要去縣城當工人。縣裏有一家黃麻紡織廠,那幾乎是一縣女孩子們夢想去的地方,可是怎麼樣呢,轉眼之間,麻紡廠都倒閉了,縣裏好多的工廠都倒閉了,那些吃國家糧的職工們都下崗了。而鄉下人,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死盯著兩畝地過日子了。有門**的,就做生意,沒門**的,出去打工。打工潮的興起,對鄉村的改變是巨大的,這種改變不僅僅是生活上變得富裕了這麼簡單,城鄉之間,有了交往,有了紐帶,煙村人進了城,學會了城裏人的生活,也學到了他們看生活的眼光和角度。許多從前很讓人眼熱的事,現在煙村人都看得淡了,很多從前不能讓人容忍的事,現在也覺得無所謂了。錢是第一位的。有錢才有一切。教師的地位是江河日下了。不就是一個公辦教師嗎,幹嗎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