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慕亦醒過來後沒有走,賈思德更沒有走,他倆一大一小躲在庭院香樟樹後邊,親眼看著那個未足月、渾身裹血的女嬰是如何來到這世上。
賈思德肺裏胃裏都在抽搐,沒忍住,扶著樹狂嘔了一地的食糜。
三人加個小女嬰,最後被安全護送到了城外,崔成業還抱來了小範玉的母親,她也是讓某個禁軍救出梁家,慕亦養母眼見著自己女兒還活著,磕再多的頭也是還不清這些人的救命之恩。
城內城外因著搜捕冼樂餘黨,已然成了火海地獄。賈思德冒了極大的風險,將婦幼藏在家中半年有餘。
半年後,冼樂案終於落下帷幕,可是賈家的風雨才剛剛掀起。
賈思德能有權高位重的今日,不光是靠著為大公主賣命,更是與重臣家結親,才漸漸打下的基礎。
嬌生慣養的官家千金下嫁時就已立好規矩,家中不得有年輕貌美的女子逗留,他賈思德更不能出去拈花惹草,總之想方設法斷盡了這男人的桃花。
慕亦養母年輕貌美,即使賈夫人念著梁家的遭遇太可憐,剛開始也同意收留她們,但足足半年過去,女人還住在家中,這就讓她不甚開心。
賈夫人見風頭已過,是時候趕人了,卻不想慕亦養母懷上她男人的種,心頭一時氣不過,趁著賈思德不在家中,把她和三個女兒統統賣給了黑市裏的皮條客。
本來這幾個女人的命會苦下去,但上天格外眷寵她們,剛到青樓的第一天,衣服還來不及換,樓裏就來了個闊氣的少爺。
老鴇推著這群婦幼回避時,一不小心把慕亦養母推成了小產,她倒在地上,雙腿間盡是猩紅如注。
動靜引來闊氣的少爺,他一見小慕亦,小慕亦一見他,兩人均認出是誰。
這人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公子,馮悰。
隻是大家都不喊他馮少爺或是馮公子,認識的隻一聲“吉爺”,便知是哪位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來了。
慕亦之所以認識他,是因著這男人與大公主往來頻繁,常常能見到彼此。她後來能被大公主收養在身邊,也是虧了他那日為這個女人和幾個小孩贖身後,帶了自己進的宮。
馮家愛惜自己的羽毛,知馮悰借家族勢力與大公主勾結禍害四方,幾番爭論勸阻之後便與他斷絕了關係。
當年十歲的馮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爹被掃地出門,總是很不能理解為什麼爺爺要這麼狠心,直至他自己飽讀詩書考取功名做了官,才稍微理解到這世間情與利的複雜聯係。
回想那天他爹毅然決然的不回頭、不懇求,與家族儼然對立成了黑白兩界。
馮朽做官的幾年間,更是迷茫,有誌幫扶君王,卻無力地受著官場肮髒暗流的衝擊,他開始想不好,所謂的白與黑,到底誰是誰。他也成了那塊灰色地帶裏孤立的一抹身影,辭官時候,爺爺拎著拐杖揍了他一頓,歎起他不行正道的爹更是老淚縱橫。
他爹獨立在外,一開始很不好過,因著身上一分錢沒有,算白手起家,愣是靠著為舉貸與放貸人搭橋,在市井逐漸席卷出一股自己的勢力。
如果僅僅隻是做點小買賣,他馮悰自然是不會有現時,不論黑白哪道均尊稱他吉爺的光景,與大公主攀關係很重要,再是起個另外的產業更重要。
除去他的舉貸中介十裏莊,馮悰手頭上還控著一個倒茶葉的幫會——水馬幫。
水馬幫在京城勢力龐大,不管是哪一路運來的茶葉都是要過一遍吉爺的眼,好的,放進城,差的,拖出城,特別差的,連帶了人一起沉水底。
就是這麼一個民間的團體嚴格地控著茶葉質量,盡管吉爺名聲在外,可跟他來往的商人官員絡繹不絕,不外乎賄賂或者攀點關係,再或者尋點保護也是好的。
慕亦等人讓馮悰從青樓贖身出來那會,十裏莊已經有些勢力,而他也成了水馬幫的二把手,聲明略有些顯赫起來。
馮悰在城裏有自己的大宅,慕亦在那裏休整兩天就被送去了宮裏,往後便很少見到自己的養母和小範玉的母親,還有從梁夫人肚裏剖出來的女嬰。
慕亦養母姿色足,又年輕,馮悰自然收了她做側房,兩個女兒也一並養著。
但是當她意識到這男人與大公主往來密切時,想起梁家遭遇的災禍,不免要擔心起自己懷中嗷嗷待哺的梁家遺孤,往後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