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隻是設想,或許並非真實。然而,有一點是肯定的,現在高適做了成都尹兼西川節度使,而杜甫卻不回成都,留在了梓州。幸好梓州刺史章彝是嚴武部下,雖然為人凶悍,但對杜甫不錯,時時照顧他。杜甫陪他赴宴,打獵,遊山玩水,小心地侍奉著,換取一點生活的資費。
763年正月,唐軍在河北戰場上連連得勝。此前,史思明已被兒子史朝義殺死,而史朝義現在敗走廣陽,眼看著沒了前途,心灰意冷,就在一棵樹上吊死了,其部將一看,也都紛紛投降,延續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亂終於宣告平息。
當杜甫在梓州聽到這個好消息,真是欣喜若狂,走筆寫下一首極快樂的詩: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這時,杜甫已經動了回洛陽的心思了,然而他沒有旅費,所以繼續在梓州等待機會。
天下的局勢並沒有隨著安史之亂的平息而好轉。事情正如杜甫所預料,回紇、吐蕃,趁著唐朝混亂,都想渾水摸魚。就在763年初,吐蕃大舉進犯,到了七月,將唐朝邊境的各州,從北到南全都占領,並一路往東,於十月進入長安,將府庫一搶而空。代宗倉皇之中,帶領百官,狼狽地逃往陝州(今河南三門峽),而百姓也四處奔走。長安第二次陷落了。
高適在吐蕃進攻長安之前,本打算圍魏救趙,進攻吐蕃南境,以解長安之危。不料打草驚蛇,吐蕃看準了虛實,十月,直撲防守稀鬆的鬆州,高適猝不及防,倉促應戰,結果損兵折將,連連敗退,十二月時,已丟失了鬆州、維州、保州,還有西山城,讓成都大受震動。
杜甫聽到這些消息,無比焦愁,寫下幾首蒼涼悲壯的詩。
十月時,他聽說鬆州被圍,寫了《警急》,希望高適憑借雄才大略,可以一舉解圍。當他聽到鬆州失守,就寫了《王命》,認為高適禦敵無能,希望朝廷速派嚴武來。此後看到高適四處征兵,前往防守,又寫了《征夫》,表現蜀中百姓的痛苦。
十室幾人在,千山空自多。
路衢唯見哭,城市不聞歌。
漂梗無安地,銜枚有荷戈。
官軍未通蜀,吾道竟如何。
詩中說,征夫陣亡者那麼多,十戶之中,沒有幾人存活。而蜀中有千座高山,有險而不能守,到底是誰的過錯?言下之意,當然是在譴責高適。又說,如今我走在路上,到處聽得到哭聲,聽不到歌聲,可見百姓之苦。杜甫感覺自己像桃木偶一樣,從長安漂到秦州,從秦州漂到成都,卻沒有一個平安居所,處處兵荒馬亂,現在官軍還沒能到蜀地來增援,我又能到哪裏去呢?
此時,他在閬州,受到閬州刺史的禮遇,代筆寫了一份給皇帝的奏章,在文章裏,他直言不諱,給朝廷出主意:要想守住巴蜀,上策是派親王來鎮守,中策是派懂謀略的重臣前來。而這個重臣,在杜甫心目中,顯然就是嚴武。毫無疑問,當高適得到這個消息,內心自然是別扭的。
過了不久,在長安,大將郭子儀又一次力挽狂瀾。他此前受奸人誣陷,被剝奪了官職,現在國難當頭,他倉促受命,手裏沒一點軍隊,隻好在秦嶺一帶收集散兵數千人,白天擊鼓張旗,晚上多處燃火,用疑兵之計,讓盤踞長安的吐蕃人沒日沒夜地擔驚受怕。吐蕃人認為,郭子儀是天下名將,肯定有陰謀,又想,自己這回已搶夠了,占著長安也沒用,於是沒過幾天,就撤兵西去。十二月,代宗才回到了滿目瘡痍的長安。
外患暫時得到遏製。但杜甫更想離開梓州,要麼回洛陽,要麼去江南,總之,留在川蜀毫無意義。在章彝的籌劃下,他湊足了旅費,於764春天來到閬州,準備從閬水入嘉陵江,到渝州(今重慶)再沿江東下。
正當他收拾好行裝,準備出發,又一個消息傳來。高適被召回朝廷,任刑部侍郎。而嚴武重新來到成都,擔任成都尹兼劍南節度使,主持川蜀地區的防禦。嚴武一到成都,立即寫信,希望杜甫回去。
杜甫一聽,欣喜之極,馬上放棄東去的打算,帶領家人回到了成都草堂。
而他和高適之間,難免出現了裂痕。從此之後,高適再沒有給杜甫寫過詩。杜甫倒寫過幾首詩去解釋,但也沒有收到回應。一年後,高適去世,杜甫想到了他們一生的交往,心中痛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