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明有點錢,原因就在於他父親雖然隻是個普通工人,卻很小就在上海學就一手開模具絕技。“文革”中他因為私開家庭作坊被下放回澤溪,成為縣裏唯一的七級工老師傅。雖然不合時宜,但社隊工廠在澤溪還是很早就暗流湧動,他私下裏被這裏那裏請去開模具,撈了很多外快。徐誌明又是家裏的獨子,手頭自然也就活絡。不僅手頭活絡,初中畢業後,景予飛下放到偏遠的鄉村去修理地球,徐誌明卻憑著父親的關係,留在當地最好的一家國營企業當了鉗工,這家企業是上海塑料十五廠在澤溪的分廠,據說有軍工背景。
徐誌明和景予飛的關係、地位從此有了明顯的質變。出於自尊的考慮,景予飛回鄉探親從不去找徐誌明。但徐誌明始終將他視為密友,偶然在路上遇見景予飛,總要拉他上一回飯館或者冷飲店,後來則變成了茶館或者咖啡廳。
景予飛印象最深的一回就是,徐誌明一進館子,就把一個鮮紅的小本子往桌上一拍,而且一直亮在桌甪直到離開。原因就在於那本子上有三個燙金大字:工作證。這三個字讓鄰桌和身邊來去的人都對徐誌明刮目相看,也讓景予飛覺得自己在昔日的小對子麵前矮了三分。
那回,景予飛還第一次聽說並品嚐到了一種口味奇特的棕褐色飲料,這種飲料隻有在縣裏第一招待所才有供應。喝了一口之後,景予飛的內心也像那清涼沁脾的飲料一樣,泡沫翻滾,經久不息。
那天徐誌明對景予飛說的一句話,也讓他至今記憶猶新:這東西好處太多,提神止咳,通氣壯陽,就是多碰不得,會上癮。我現在兩天不來點可口可樂就像一夜沒睡一樣。唉!
景予飛借調到藩城後,直到結婚,再也沒見過徐誌明。但他還是在旅行結婚回來後,請幾個新朋舊友來家裏聚了一次,其中就包括徐誌明。
徐誌明家還住在老地方沿河巷13號,隻是他家的房子舊貌換了新顏。原先和周邊一樣低矮的兩層小木樓翻修成了三樓三底的水泥樓房。邊上還有一個很大的石棉瓦棚屋,裏麵放著小車床和鑽床、鉗台、角鐵、鋼板之類,是徐誌明父親的小作坊。
樓房堂屋後麵有水泥樓梯通到房頂上,寬敞的水泥露台中間鋪著塑料地板革,放著把躺椅和陶台。夏夜在這裏喝茶納涼不僅別有情趣,放眼出去,周圍一片擠擠挨挨而搖搖欲墜的老房子低矮而卑微,想必也會令徐誌明生出鶴立雞群的豪氣。
不過那天景予飛最羨慕的是,徐誌明居然還有了私人小汽車!他家門前的水泥場院上,停著一輛蘇聯產拉達牌汽車。徐誌明謙遜地承認那是他原廠領導淘汰賤賣給他的,但還是神氣活現地拉著景予飛在縣城裏兜了一圈風。路上景予飛才知道,徐誌明也早就從他曾為之自豪的國營工廠裏辦了病退,現在專門給父親開的模具作坊當公關,兼做一些協作廠商的產品推銷。
旅行結婚回來,景予飛請幾個特別好的朋友吃便宴那回,別的朋友給景予飛的份子錢都是二十塊,隻有徐誌明,隨手就摸出張新版的百元大鈔硬塞給他。
景予飛不找他借錢還能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