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國老”,魯哀公與實權派季康子,都是免不了要向孔子問政的。對於他們的問政,已是暮年末尾的孔子,仍然在回答裏堅持著自己的追求、閃爍著生命的活力。
比如,對於魯哀公怎樣才能使老百姓信服與服從的問題,孔子的回答真可謂千古不朽:“把正直有才能的人提拔上來,放在缺德少才的小人之上,百姓就會信服與服從;若是把缺德少才的小人提拔出來,放在正直而又有才能的人之上,百姓就會不信服不服從。”(“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論語為政》)
我們不妨回望一下孔子所處的那個時代。世卿貴族多是世襲而獲,可說是屍位素餐,不僅於事無補更多的則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那些有才能有德行的人,則要麼如孔子一樣四處碰壁、一生潦倒,要麼如上麵所述的那些隱者,沒於草莽之間,人亡政息。果真能如孔子所言,則能乾坤扭轉、人存政舉。孔子所言,雖然普通,看似簡單,實則是整個中國數千年社會為政的最高境界,也就是說是人治社會的最高境界。一提以往,我們就會稱之為“黑暗的舊社會”。其黑暗就在於孔子所說的“舉枉錯諸直”,就是將缺德少才的小人提拔起來放在了正直而又有才的人之上,就是將外行硬加在壓在內行之上,瞎指揮、亂指揮。這又是一種惡性的循環,提拔一個小人,這個小人當然要用小人,這樣下去,社會也黑暗腐敗得一塌糊塗、不可收拾了。而這一黑暗狀況所產生的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那個沒有民主、自由、平等的專製製度。
還有季康子的幾次問政,既顯示著孔子的風骨,也顯示著孔子的誠摯之心與期待之意。孔子對季康子說:“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這樣的話,孩子都懂,政就是行正道,要端正,你作為領導人行正道、端正了,下麵的誰還敢不走正道不端正呢?有一次季康子苦於魯國盜賊太多,民怨沸騰,又向孔子請教。孔子沒有教給他加強治安、實行聯防、集中打治等方法,而是點出了問題的根源,說:“假如你不欲望太強烈、貪求錢財太多的話,就是獎勵偷盜,也沒有人會幹。”(“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論語顏淵》)在孔子回答季康子的另一次問政中,孔子還闡述了同樣的道理,“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此處的小人是指百姓而言,意思是領導人的作風好比是風,而百姓的作風好比是草,風向哪邊吹,草就向哪邊倒。
上梁不正下梁歪,孔子在兩千五百多年前就已經看到並提出了批判。他的論斷與批判,至今還顯得那樣新鮮,還有著強大的生命力。
孔子在魯國最後一次表達重大政見,是在他七十一歲的時候。
這一年,齊上卿大夫陳成子(即陳恒、田成子)弑殺齊簡公。陳成子的祖先陳完原是陳國貴族,因懼內爭之禍逃奔齊桓公,奔齊後曾改姓田,到陳成子已經是第八代了。陳成子在齊國的位置相當於季康子在魯國,隻是陳成子比季康子更會治理國家。《史記田完世家》曾引用民歌說“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意即連采芑菜的老婆子都心向著田成子(亦即陳成子)。看來陳成子還是很得齊國人心的,他的後人後來成為齊國國王,並讓齊國成為戰國七雄之一。但是對於“忠君尊王”的孔子來說,下弑上是一種大逆不道的行為,必須主持正義,進行討伐。於是他鄭重地沐浴一番之後,才去見魯哀公,並請求出兵討伐陳成子。無權的魯哀公無能為力,隻好讓孔子去問“三桓”--季孫、孟孫、叔孫。七十一歲的孔子又去挨門分別報告“三桓”,邊走還邊自言自語著:“因為我忝居大夫之位,遇到這樣的大事,敢不來報告嗎?可是國君卻說你去告訴‘三桓’……”“三桓”尤其是季孫氏,與齊國的陳成子屬於一樣的利益集團,他們怎麼會同意孔子的討伐主張呢?
遭到拒絕這是肯定的。
這種拒絕不僅是孔子在魯國政治生命的完結,也預示著一個更加充滿紛爭的戰國時代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