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副處長,找我有何貴幹?”閔春梅與何澤一見麵兒,就擺出一副對立的架勢,話語尖酸、刻薄和帶有一種淡淡的輕蔑。
“隨便聊聊。坐,請坐。”
何澤站起身來,顯示友好地滿臉堆笑,並且微微一哈腰,接著一擺右手做了個讓座的手勢,顯得謙和而又不失風度。
閔春梅大方地坐在與何澤緊挨著的單人沙發上,微微一側身,將右臂放在沙發扶手上,幾乎與何澤同樣放在塊手上的右臂挨在一起,明亮的眸子刀似的刺了何澤一眼:“何副處長,您知道不知道部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
何澤不知所雲地輕輕一搖頭,兩眼閃著茫然不解的光波:“你指什麼?”
“男同誌與女同誌談話必須兩個人。”
何澤聞聽,放在沙發上的胳臂象被燙著似的猛地移開了,身子也不禁往後閃了閃,後脖梗子一陣發冷。他覺得閔春梅這句話象一根通紅的鋼錠,直直地撞擊到他的胸膛上,盡管他也清醒地知道沒有燒紅的鋼錠也不可能有人用燒紅的鋼錠撞他,但他已感到通紅的鋼錠那將人會燒焦的高溫和使人窒息的熱浪。
是呀,自己怎麼事先沒有考慮到這個何題呢?何澤心裏驚悸得突突直跳。象閔春梅這樣的女人,那是說得出來就做得出來的。萬一她要說你調戲她,你縱然一身是嘴也難以說清楚的。因為人們自然會說,你如果不是想占人家便宜,為什麼不叫薑博襄或者吳程陪著你給她談,他們又不是不在身邊?還是你小子那個玩藝兒不老實,象個餓貓似的,想沾點腥味兒。
何澤想到這裏,臉色立刻變白了,而且白得象紙。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強烈的驚慌和恐懼。他感到渾身冷極了,又熱極了,腦門兒上立刻沁出一層汗珠兒,可是一股強大的寒流又穿透全身,以至於舌頭凍得僵硬地生是打不過彎來:“這——這——”
“咯咯咯……”閔春梅突然開懷地大笑起來,但是她笑了幾聲之後突然哭泣起來,雙手掩麵,肩膀象波浪一樣一擁一擁的,哭得好不傷心。
這個女人怎麼這樣神經不正常?她究竟是高興地哭,還是悲憤的哭?是為我的失態而樂極生悲的哭,還是以悲表示對我的怨恨的哭?何澤怔怔地看著哭得象個淚人似的閔春梅,頭腦裏甩出一串長長地問號,收不擾,解不開。
一時間,何澤與閔春梅談話的房間變得象個殯儀館。一個哭哭啼啼,一個神色黯然。
這那裏是找她了解情況,簡直就象是我幹下了調戲婦女的勾當!
“你回去吧,我們不談了!”何澤心裏陡地由驚轉怒,驀地站了起來,走過去將門打開,以此顯示自己決心的堅定。
誰說眼淚是脆弱的象征?瞧,眼下閔春梅一哭,卻把何譯唬得坐不住了。
閔春梅聽到何澤的吼聲,立刻不哭了,掏出手絹擦擦跟,一動不動地坐直身子,五官失去動感,神色呆癡,頗象個看破紅塵而變得對一切都無所謂的神經麻木的女人:“亦是找我談話麼?你問吧,問什麼都可以,問什麼我都告訴你。”她在說這番話時,嘴唇幾乎沒有動,聲音好象是從胸腔裏自動流瀉出來的,節奏感不強,也缺乏抑揚頓挫,然而卻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不禁使人心驚膽顫,渾身直暴雞皮疙瘩。
何澤惶遽地搔了搔頭發根子直炸的腦瓜皮,急忙勸告地說:“看來今天你心情不太好,就不談什麼了,什麼時候有話想問你,再找你,好嗎?”
“既然把我叫來了,何必又攆我呢?”她依然一動不動地坐著,似乎是被什麼魔杖點化,整個人都成了化石。
“我那敢攆你呀?主要是擔心你的身體。我們住在一個招待所,談話時間多的是,那咱們就另外再找個時間談吧。”
這那裏是找閔春梅來了解情況,簡直是在向她賠禮道歉!
何澤在閔春梅身上又碰了一鼻子灰,等於兩次主動向薑博襄請纓均告敗北,他心情能好得了麼?
“吳幹事,說說你下一步的打算?”薑博襄將煙放在嘴唇上,沒有劃火柴,停了一會兒,又放在鼻翼處。
“還是那句話,‘小車不倒隻管推’。”吳程向薑博襄得意地一笑,不知是他對薑博襄以長者相待還是他敬佩薑博襄的謙和及品格,他對他來說,他的神態就象一本打開的書,他不想也不可能保留住任何秘密。
然而在何澤看來,卻是一種討好和炫耀。因此他鄙棄地橫了吳程一眼,並不悅地哼了一聲,但聲音又很不粗壯,象患了重感冒似的,聲音又一半從喉子裏呼岀的,一半是鼻子裏擠出來的,顯得有些粘稠稠的,仿俤跟患感冒而與鼻子裏生產的主要產品鼻涕具有詞樣的品性,都是障礙的派生物。
看來,妒嫉並不是女人的專利。
但是,男人表現的方式是屬於“膽汁質”型的,而女人則工於心計。
“什麼時候開始行動?”薑博襄繼續問吳程。
“今天就去。”
薑博襄叮囑地:“去了以後,除了見機行事外,對客廳裏那個‘文革’時期生產的春雷牌收音機和一幅國畫《江波垂釣圖》多留點神,”但他又說,“不過,你今明兩天先不到顧斐斐家裏去。”
“為什麼?”
“除了吊吊她的胃口外,今明兩天我們三個人同時而又是分別地行動一下。”
“叫我去幹什麼?”
“根據原來閔春梅提供的情況和最近的了解,史曼的確先後在一個地區自行車廠、省外貿局和一個名叫‘天馬家用電器開發公司’的單位工作過,我們要分別到這幾個單位去調查一下她的情況。我去自行車廠,你去省外貿局,何副處長去天馬家用電器開發公司。具體調查那些內容不必多講了,還是多多益善吧。你們對這樣安排有什麼意見沒有?”
“沒有。”何澤馬上表態。
“我有。”吳程說。
“那就說吧。”薑襄盡管表情上很自然,但語氣中仍顯得感到有些意外。
“我想與何副處長換個個兒。”
“為什麼?”何澤眼簾忽地提了上去。
“據說那個天馬家用電器開發公司的經理是一個省委頭的千金,而且很年輕,模樣也標致。”吳程說到這裏戲謔地向何澤一擠眼兒,“何副處長,還要我重複《霓虹燈下的哨兵》中陳喜對趙大大說的那番話麼?”
“你小子!”何澤伸手給吳程一拳頭,並轉怒為喜地哈哈笑了。
薑博襄站起身來,象發布戰鬥命令似的說道:“那就立即行動吧。”
何澤和吳程雖然沒有放開喉嚨齊聲呼喊出一個“是”字,但是那充滿信心的目光已經使薑博襄得到了滿意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