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人麵前的苦海和來自他們的激勵(2 / 3)

就全有了。他有些得意忘形,一般的暴發戶都有那種被勝利衝昏頭腦的經曆,別說這些大小商人了,就是毛澤東當年也有過這種“暈眩”,要不然哪有當年的大躍進?偉人都難免如此,更何況老米。那時候正是這個中國最大的經濟特區“突飛猛進”的日子。大街上人人行色匆匆,三句話就能跟生意扯上關係。

他們說啊遍地都是錢!

他們說啊啊一寸光陰一寸金!

他們說啊啊啊無限商機商機無限!

那時候身邊的房屋腳下的土地一草一木都能炒起來,都能翻幾番賺錢,錢來得太容易了。

那時候人們滿腦子想的都是生意的事,滿腦子都是錢呀錢的,他們讓很容易到手的白花花的鈔票一點也不燙手的鈔票弄得眼花繚亂暈頭暈腦。那是個泡沫的年代,

米克他爸和那些人在泡沫裏暢遊,而且是一些彩色泡沫。他們不知道那是泡沫,他們覺得很亢奮很舒暢前途無限。以至把什麼都不放在眼裏。

米克他媽下崗了。米克他媽那天很難過,臉黑著。

老米說:“董起玉,你怎麼了?”董起玉是米克他媽的名字。

米克他媽說:“老米,廠子不景氣,下月沒法開工了。”

米克他爸笑了起來,“噢噢,就是說下崗了,你說下崗不就得了,你說景氣不景氣的,現在國營企業有幾個景氣的。”

“管它怎麼說,我沒班上了。”

“沒班上沒班上好了,你那個班有啥上的,一個月工資不如我招待朋友一頓茶錢。”

“可……”米克媽還想說什麼,米克爸揮揮手止住了。

“我早就想叫你回家歇著,你看你何必那麼辛苦?好了,這事就這麼了,我還得出去和朋友談生意。”說著老米就匆匆走了。

後來,米克媽還想找米克爸說說這事,她想說不是錢不錢的事,人總得有份活做,閑著那不成了行屍走肉了?閑著實在太無聊太空虛要閑出病來的。但米克媽每次才一張口,就被老米以忙為借口推掉了。

再後來,米克媽就習慣了過那種種無所事事的生活。

他們沒想到米克父親的生意有一天會搞砸。

其實他們早該想到的,或許他們早就想到了隻是不肯承認罷了。由於國內經濟調整,這地方的房地產從某一天起突然一落千丈,商界許多人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邃不及防,因此大筆的錢壓在地上和那些蓋好的和蓋了一半被叫做爛尾樓的建築上。錢應該不斷流通才能生錢,錢壓在地上就成了死錢。米克父親就有一大筆這種死錢。雖然他依然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但銀行帳戶上已經沒多少資金了。想重操舊業搞他的橡膠,偏偏東南業經濟危機暴發,這更給老米他們這些生意人雪上加霜,橡膠業當然首當其衝。

老米他們隻有等待機會了,可機會象那幕國外著名現代派劇作裏的人物戈登一樣,總等總也不見來,等來的卻是銀行源源不斷的催促還貸的通知。

老米一直撐著,老米坐吃山空。

這一天老米終於撐不住了。

老米愁得眉頭打結,他狠不能從這八樓跳下去算了,他過去總對西方那些腕級的人物尋求短見的事不能理

解,他想脫毛的鳳凰總比雞強吧。現在輪到自己才知道那不是雞呀鳳凰什麼的事,那事複雜著哩。可老米不能太自私了,畢竟有老婆兒子,他不能甩甩手一走了事。

老米隻有讓眉頭打結,他眉頭一打結就起了一聲聲的歎息,不過老米不讓那些歎息出聲。

那些不出聲的歎息卻讓這個家裏充滿一種灰灰的東西,米克感覺到家裏的那種不對頭的氛圍就是這種東西弄出來的。

米克當然不知道家裏發生的事,米克隻感覺到那種壓抑和父母有點詭異的神情。

他沒去管那些,他向來不過問家裏的事。

米克推開自己的房門,他腦子裏想著的還是代理班長那回事。

米克想,有的事得準備準備。

趕著上架的鴨子也得有模有樣地撲騰幾下

米克關上門在屋裏準備自己的事情。他想明天我得早些去,班幹部都很早去學校的,尤其班長。必須早早地就進那個校門,以身作則是一回事,重要的是要檢查教室,有的值日生偷懶馬虎,角角落落都少不了有髒東西,一塊土疙瘩一團紙屑一截粉筆頭什麼的。都必須撿查到位收拾幹淨。如果是星期一,還得有個升旗儀式,班長要喊口令,把班級列隊整齊在國歌聲裏向國旗致敬。然後是上課,班長要端坐在那,老師夾著講義進了教室,說聲:“上課!”班長就得響亮地喊:“起立!”老師說:“同學們好!”班長和大家一起喊:“老師好!”然後是上課,然後是下課。再後就是第二節課第三節課,接下來的課班長還多了一件事,那就是擦黑板,上節課老師留下的板書必須擦幹淨。

他把班長要做的事在腦裏過了一遍,不過他覺得那一切很陌生。

他想他得坐一下再好好想想,就是那句話,三思而後行。

米克父親母親說完該說的話已經過了十點,米克媽想起餐桌上那些盤盞還未收拾,就手忙腳亂開始忙那攤事情,她發現一頓飯下來飯呀菜的都沒動。老米和自己是因為心情不好,可是兒子呢,兒子難道也有什麼心事或者是病了?

她往兒子臥室那看了一眼,好像聽到有什麼聲音。開始她以為兒子讀英語什麼的,想想不對頭,兒子從來沒這麼刻苦過。

她把耳朵貼在兒子臥室的門上,一會兒她顛顛地過去找老米。

“兒子跟誰說話哩?”

“你看你……”

“我聽到兒子說話,不信你自己去聽聽!”

男人沒聽,他心思還在債務的事上,再說他根本不相信兒子會跟誰說話。

米克媽沒聽錯,那時米克確實在說著話。

米克一個人呆坐屋裏睜大眼睛看天,天上星星呆板地眨眼,雲在月影裏飛飄,象一些軟絮,一下一下擦拭那些星子將點點星光擦得愈發明亮。米克的心事水一樣的漫來。他想和人說些話,。屋裏沒別的人,他一扭身看見鏡中的自己。

我總得說些什麼,他想。就那麼他和自己說起話來。

“你真就不行?不就是個代理班長,幾天,就幾天……?”鏡裏的那個他說。

“不行哩,不行哩,班長那麼好做的?”他說。

“都有手有腳,都不笨,你又不笨。”鏡裏的那個人說。

“那不是笨不笨的事,那要許多東西,那還要下功夫花力氣,你以為……”他說。

“可是現在大家都眼盯著你了,你不知道?你不弄你就丟盡臉了。”鏡裏的那個人說。

“丟丟去!”他說。

“你真沒出息,大家都那麼看你,大家都那樣……你就不能真弄弄象樣地弄弄給大家看看?你就不能讓他們吃一驚,你就不能爭一口氣弄出點樣樣讓他們大跌眼鏡?”

“誰!你說誰?!”他和鏡中的自己較起真來,就那一瞬間米克把決心下了,他緊捏了拳頭把決心下了。

“誰那麼就說誰。”

“誰那樣了?……我就不信!”

他說,“我以前信但我現在不信了。”他對鏡中的那個自己說。

“你不信我弄一弄給你看看。”他說。

米克媽沒聽錯,米克確實在屋裏說著話。後來屋裏沉寂了,後來米克睡了。

米克好象一夜間就變了,媽打開房門就嚇了一跳,弄出一臉驚詫。

米克在熨燙衣服。

米克媽揉眼睛,她以為在夢裏。

米克早早地就起來了,從櫥裏翻找出了那件衣服,那是米克媽去年給他買的,米克從沒穿撾,嫌那種樣式老舊正統。“哪有人還穿這個?像儀仗隊的服裝一樣。”

米克跟他媽說,“人家現在流行韓服。”米克媽弄不懂韓服是什麼,其實就是那幾個韓國偶像派歌手組合,比如H.O.T,比如N.R.G什麼的常穿的服裝,那是韓國精明的商人精心策劃的結果,現在的中國中學生裏對那些日韓青春偶像派崇拜得像什麼似的。處處都仿效歌手們的做派,更不要說服裝了。像這類準中山裝的衣服,穿出去一副嚴肅麵孔讓人發笑。

“不穿不穿打死我也不穿!”那天米克朝母親嚷嚷。

米克媽說:“要死噢!那是好幾百塊錢的東西。”

“給爸穿好了。”

“胡說,人家說這是日本過來的正宗學生款,你爸什麼年紀的人了。”

“那你送人,你不會拿去送人?”

“送誰?沒名堂送人一件這衣服,人家一眼就看出是你兒子不要轉送了做人情。”

米克媽沒辦法,隻好權當那幾百元錢打了水漂。

她沒想到這一天兒子會把那套衣服翻出來,而且有板有眼地燙醞著。

米克媽“咦!?”了一聲。

米克說:“媽你別問,問我也不會告訴你。”

米克媽沒問,他信兒子那話。

米克想,我昨天跟你們說了,你們不信我再也不跟你們說了。

他把那套衣服穿好了,他出門時還梳了梳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