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一道溝的(3 / 3)

“嗬,於師傅出徒啦!”

他當然不會是真的驚喜。他趁著兩班人要一起吃飯的時候,先不掀鍋,叫鄭小群給大家念一段最高指示。南下淘金,隻有他帶了紅塑料封皮的寶書。他打開紅寶書,遞到鄭小群跟前,用沾了玉米麵的手指頭指點一段,鄭小群遵命照念: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大家麵麵相覷,不知道在工房子大戰中,把哪一個敵人當成了朋友。

老康保一隻手按住鍋台說:“南鄉人學會了技術,我們都他媽滾蛋!”

大家看不出技術與戰鬥有什麼關係,戰鬥更需要吃飯,老康保眼前的任務,就是把鍋蓋掀開。

已經把手洗白的老華催老康保掀鍋,替老康保總結說: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杜炳成辯心頓起,瞪起大眼問老華:“都是革命人民,你說誰是鷸,誰是蚌?”

回鄉已久,老華已經學會了三河本土的一些俗語,他解釋說:“街南賣籠嘴,籠嘴就是蚌;街北插上嘴,嘴就是鷸。”

杜炳成大聲訂正說:“那不是鷸,是驢。”

問題複雜,沒有人能分清,飛禽和走獸到底哪一個嘴長。朱金鬥淘金技術精良,他最先看出了問題在哪裏:內戰讓親兄弟打紅了眼,盯住對方,看不見第三隻手伸進來,抓住了金簸子。南鄉人隻要把技術學到手,他們就會欺負師傅搬不動金瓜山。他後悔不迭,氣憤不已,埋怨杜邦說:

“都是你,發動群眾鬥群眾。”

杜邦感到冤枉,他未被打倒尚在台上的時候,這樣的罪名承當一下也無妨,他一個下台的黨支部書記,基本上也是革命一群眾了,他無權發動人家鬥爭。兩班競爭,幹到了打仗的樣子,並不是他的本意,他發動競賽,隻不過是要早早蓋起大屋子開會,他好“結合進去”。朱金鬥沒有這樣的理想,當然不理解別人的苦衷。杜邦不由得感歎:

“中國人都是屬豬的,揪著誰的腿誰叫喚哪!”

下台的黨支部書記理想遠大,追求執著,未免會犯以偏概全的錯誤。十二生肖,各各不同,有飛龍在天,狡兔三窟,猛虎撲食,狗仗人勢,也有聞雞起舞,牛頭馬麵,草蛇灰線,猴子爬杆,即便膽子最小的耗子,發起狠來,也會把人咬死,人並不都是蠢豬挨殺的貨,揪住腿就叫喚。南鄉人屬什麼的都有,像全體中國人民一樣,並不都屬小豬,他們照樣改不了質樸可愛的天性。種瓜老頭被南方人欺騙,摔碎了寶瓜,他們也沒有像死到臨頭的豬一樣叫喚,照樣繼承古老的傳統,像他們製陶做瓦罐一樣,不改本色。除了當過公社交通員留起背頭的道善,他們一輩子也學不會像兔子一樣狡猾,像老鼠一樣陰暗,像蛇一樣惡毒。他們放心地讓女人到街上曬草,也並不是他們不會像猴子一樣害羞,他們是有福同享,實行著原始共產主義理想。就連當交通員學會了雞鳴狗盜的道善,也隻能小心地偷人,偷不了技術。他們要學會淘金技術,還是要龍行虎步,正大光明地進行,像“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勢,做什麼大家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