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音要替衛茜進言,寧毅便矍然起立,問是哪一個。陳音便把衛茜的事,從頭至尾詳說一遍。寧毅聽得眉飛色舞,讚歎不絕。聽畢,皺皺眉頭,沉吟半晌道:“殺諸倫一家不要緊,殺楊祿第一家,這罪可犯得不輕。現在四處訪拿,看來一時不能替她解釋,且慢慢看機會。隻要可以用力,老拙自然盡心。”陳音又起身謝了,重複坐下。暢飲一會,陳音便問寧毅的近況。
寧毅道:“老拙那年回越,一路甚是平安。尋了住處,便在兵政司報到,把利穎的功勞也報了。大王回國,念我二人都是臨陣受傷,不忘本國,便賞了我個半俸,坐享天年,無非為後來臨陣者勸。利穎忠義可嘉,授了戎右之職,半月前同泄大夫聘楚去了。上年遇著年荒,我把賊巢所得的財物,一概報效賑濟。範大人替我奏聞,賞授下大夫之職。每有朝政,倘得與聞。隻恨自己才疏學淺,身廢年衰,不能替國家效絲毫之力,實在慚愧。”陳音道了賀,吃過飯告辭。寧毅直送出大門,再三叮囑明日等候的話。陳音領諾,回至寓所,對眾人說了,眾人甚喜。聽了那番議論,沒一個不讚服。
次日,陳音引了眾人去見寧毅。寧毅見他四人,都是英風颯爽,豪氣飛騰,留酒暢談。寧毅見衛英英俊,司馬彪猛勇,蒙傑剛直,雍洛樸質,十分歎賞,便將眾人留住府中。眾人再三推辭,怎當寧毅堅意苦勸,隻得稱謝。
寧毅叫人去寓所搬取行李來,在西首一個小院住下。早晚暢談,好不高興。
陳音過了兩日,告辭回家,眾人都要同去,陳音不肯,隻得罷了。
陳音到了家中,韓氏娘子接著,十年離別,一旦相逢,好不歡喜,略慰問了幾句路上的辛苦。陳音問道:“繼誌哪裏去了?”韓氏笑道:“他在後麵,也象你小時,專喜舞槍弄棍。”陳青笑著,連聲道好。韓氏要去呼喚,陳音搖手,攜了韓氏,悄悄同到後麵隔著窗偷看。見繼誌正在舞動花槍,使得挑撥有勢,攔隔得法,翻身如蚊龍攪海,騰步似虎豹下山,舞得緊時,呼呼風響,槍影翻飛,不見人影。陳音不覺失口誇道:“好槍法!比我強。”
這一聲把繼誌嚇了一跳,急收住槍,間道:“甚麼人?”韓氏急急走出,叫道:“兒呀,你父親回來了!”繼誌聽得父親回來,慌忙撇了槍,連跑帶跳,見了父親,叩頭下去。陳音見他長得一表非凡,隻樂得哈哈大笑,牽著手,到了廳堂,問他近年讀的甚麼書,這槍法是何人教的。繼誌此時已經十六歲了,立起身來,垂著兩手,對道:“墳典以外,讀些兵書。這槍法是兒去年在後麵舞弄,忽然來了個丐兒模樣的人在旁笑兒胡弄,兒自家曉得未經傳授,不過看別人使運,想看樣兒使的斷然不好,便苦苦求他使與兒看。他把槍舞了一回,真正矯捷非常。兒便不放他去,要他傳授。那人道:“我不傳你,也就不來了。’教兒舞了幾路,舞到吃緊處,他就去了。兒遍尋不著,心中好恨。不料,到了次日,依舊來了,兒好不歡喜,告訴母親,備些好酒好菜,請到堂前。他不肯進來,叫把酒菜搬到後麵,坐在地下胡亂吃完,又教兒一遍。從此日日必來,教了槍,又教刀棍鞭斧,件件武藝,完全指點。剛整半年,他忽然不來了,累得兒城廂內外,尋得好苦。”陳音道:“你何不先問他的住處?”繼誌道:“兒何曾不問?他總不肯說。隻說遠得很,遠得很。兒恐生疏了,日日在後操演,不知爹爹回來,恕兒失迎之罪。”陳音知道是異人傳授,滿心暢快,韓氏道:“那個人本來希奇,滿臉的塵垢,一件衣服大約打了百十個結,遠遠的都聞那臭穢難當。嚴冬霜雪,也是那一件,從不見他畏寒。我替他備了一件新厚棉襖送他,當天拿去,次日不見他穿。問他時,他說換酒吃了。最可怪是那身臭氣,繼誌說聞著是香的,你說可怪不可怪?”陳音不住地點首,勉勵了兒子幾句話,又把自己的事,詳說一遍。韓氏道:“雖然常接著你的書信,哪裏放心得下?且喜今日回來。隻是公公的屍骨,總得早早搬回安葬,才是人子之心。”說罷,流下淚來。陳音也揮淚道:“眼前不能說起,且待破了吳國,自然風風光光地載回。”繼誌見父母傷心,也暗暗地飲泣。韓氏進內,端整酒飯,繼誌幫著搬出來,大家吃過。
陳音道:“我不能在家久住,所在行囊被蓋,都在寧大夫府中,稍住兒日,即進寧府。我想孩兒已經成立,娘子撫養不易,又要諸事操勞,愚夫心甚不安,可尋個婢婦,執爨浣補,替娘子分勞。”韓氏道:“為妻的做慣了的事,也不覺勞苦,何必尋甚麼婢婦?”繼誌道:“兒曾向娘說過幾次,娘總不肯,總得依爹爹之言,尋個婢婦。”韓氏見丈夫兒子一般體貼,不忍強執,點頭應了。繼誌大喜,便飛跑出去托人尋覓。夜間至親三口,又細談衛茜諸人之事。繼誌聽了,好不驚喜,恨不得立時見麵。又聽得衛英本事如何高強,心中也是羨慕。談至夜深,方各就寢。久別的夫妻,雖是中年,這恩情二字總不能忘,不必細說。次晨,婢婦已來,韓氏一一交代過,陪著丈夫,帶著兒子,圍聚閑談,何等適意。不覺過了五日,陳音自到寧府,不時回家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