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莫府的客房原來很大,大得有一點與屋內的擺設格格不入。夜已深,昏黃的燈光在不安地躁動著,使整個房間充滿了詭異的氣氛。我並沒有理會這些,因為一切都與我無關。我獨自坐於鏡前,泛黃的銅鏡不甚清晰地反映著自己的臉,這才是自己第一次仔細看它。沒有笑容,沒有半分血色,甚至連那小巧的櫻唇,都是蒼白的。但脫俗秀氣的小臉,卻在鏡中顯得格外真實。盈盈秋水如畫,兩瓣朱唇輕啟,一雙柳眉微蹙,修挺美麗的鼻尖,漂亮精致的五官湊合成了這舉世無雙的傾國之貌。

第一次看這張臉時,是北方妖族的王要得到自己,而第二次,是人間的王。我無奈地苦笑著,手,不自覺地拿起妝台上的剪刀,慢慢地將之移近這無瑕的臉。

一切都是因它而起,沒有它,自己或許可以跟姥姥一起生活在雪山上;沒有它,或許雪山上的妖精們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沒有它,自己就不用認識清凜;沒有它,命運或許不會再和自己糾纏;沒有它,或許自由早已屬於自己了。既然大家都想要得到它,卻又不能給我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不若毀了它,那一切便將化為烏有。

當我正要把那尖銳的東西刺進臉上時,門外傳來那妖媚的聲音。聲音停在門外,似乎沒有要進來的意思。我放下了手中的剪刀,移步於門前。隻是間隔著一扇薄門,我聽到了那是顏姬和一個陌生男子的對話,但那男子的聲音卻好像在哪裏聽過。

冰燿,為什麼你一直都不看我一眼。顏姬的情緒似乎有點激動,但那個男子卻沒有在乎,依然沉默。

從小到大,我都很努力去討你喜歡,我為了你去讀書,為了你去學怎麼樣把自己打扮成妖族最美麗的女人,為了你,我放棄了多少被愛的機會。但是你,卻為了一個隻知道她有絕色之貌,但從來未見過麵的女子而拒我與千裏之外,甚至連一眼也不願看我。為什麼?我顏姬除了容貌,究竟有什麼比不上那個女人?

顏姬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卻在這深夜中顯得份外清晰。顏姬難道並不是喜歡清凜才嫁給他,那屋外的男子,又是誰?

你什麼也比不上她,不單隻是容貌。那個男子的話很冰冷,就連屋內的我也感到有無數的寒意。

哼,我比不上她?她是我們妖族的禍水。西方妖族都快要攻打我們的都城了,而你,身為北方妖族的王,竟留在莫府當書童。那個什麼都不是的女人,難道值得你用辛辛苦苦打回來的妖族去交換嗎?

我愣住了。是我聽錯了嗎?北方的王在莫府當書童?但是莫府的書童卻隻有一個,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值得與不值得不是由你決定,而是我。

好,一切都是身為王的你決定,但不知這一次,你又能決定什麼?

突然,門被打開了,正在偷聽的我僵立在兩個人的麵前。一個是顏姬,而另一個就是我萬萬不相信的小啞。

小祭。小啞打破了三人的沉默。“小祭”?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我。

小啞,你不是不會說話嗎?

我......小啞剛開口,我就打斷了他口中欲出的話。

你不是與顏姬沒有關係嗎?你為什麼會和她在一起?你為什麼是那個人?還有,為什麼要騙我?

小啞想走過來,我卻不斷地往後退,生怕一被他觸摸到,眼中的淚水就不再控製得住。

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騙我?小啞,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你是仙人,因為你什麼都會,你對我無微不至,我當時以為可以跟你一起去走遍天下每一個角落,以為跟著你,就可以解開命運的枷鎖。但現在,你們卻要告訴我,那個我最最依賴的人,竟是我一直不想遇到的人。到底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我現在要怎麼辦?

我哭了,卻是第一次哭到心裏,淚落入黑暗的深處,激起陣陣地傷痛,永無止境。

小祭,你想起過去的事了?小啞激動地抓住我的雙肩,那是從未有過的失態,就連身邊的顏姬也為此露出驚訝的表情。

“小祭”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叫我?過去究竟是什麼?

你還是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化為人的第三天就離開了雪山,我想我們過去並沒有交集。小啞,不,尊敬的王,難道你又想欺騙我嗎?

沒有,小祭,我沒有騙你。小啞眼中充滿了歉意,但更多的,似乎是乞求。

王,請你放手,好嗎?我忽然覺得很累,累得不想去知道任何的真相與謊言。

你覺得這樣,好嗎?

是的,我已經答應跟清凜上京了。心裏滿是不舍,卻不願說出來,害怕將自己過去的堅持一一毀掉,腦袋中一片空白,甚至連自己的決定是對與錯,都不再分得清。

為什麼?回雪山不行嗎?為什麼要上京?

因為也許命運不再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