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本宮確有耳聞,”玉衍聽她言及此事,神色略緩了一緩,“司馬大人是被亂臣賊子所害,他走時本也壯烈無比,這著實怨不得皇上。”
豈料瑾皇妃聞言竟然冷笑出聲,“如果我告訴你,那夥匪人正是皇上派去的呢。彼時朝中大亂,康王之流皆中傷暮昭,那個人為了平複朝堂紛爭,才不惜在背後痛下毒手。是我摯愛的夫君,奪走了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可笑那時我竟一無所知。”
瑾皇妃是被枕邊人算計的一無所有。
兵荒馬亂的那一年,明明隻有她與裕灝相依為命。她滿懷一腔熱血,欲要同他聯手開創盛世天下。然而回過頭來看到的,卻隻是深愛之人手握一把尖銳匕首,從利刃上源源不斷淌下的是親生弟弟的鮮血——他把這個無依無助的女子騙得好苦。
“即便如此,那時形勢危急,犧牲本也是在所難免……”玉衍是為他開脫,亦是在為自己開脫,她不想共度多年的郎人竟暗藏蛇蠍心腸。
“那麼他與秦氏合演一出苦肉戲,害我腹中孩兒,立下秦素月為後也是情有可原?”那女子不怒反笑,眼角卻有清淚不受控製地逸然而出,“他人之事,你當然可以三言兩語便掩蓋過去。然而皇上,若他是那時唯一可倚仗,唯一深信不疑之人,你是否也能如此大義凜然?”
仿佛是有什麼卡在了嗓子裏。語言喃喃出聲:“你的孩子……”
“他當然不會讓我生下流有斛律之血的孩子,也不會立我為後。比起我,他更珍重權勢,更戀慕來之不易的皇位。”瑾皇妃背靠著長滿暗癬的灰牆,似是失去了全部力氣,“說到底,他不過是利用我。”
這幾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一定艱難無比。她話音剛落,一隻手便漩然覆上雙眼,悲咽之聲抑製不住自喉中漏出。“然而我不是聖人,我怎能不恨他。”
雖然這些年來,玉衍對裕灝的心狠手辣也略知一二,然而時至今日,她才猛然發覺自己竟從未認識過他。這十多年來他所表露出的留戀,懊悔,究竟是愛還是愧疚已然無從得知,隻是他曾經的所作所為卻令人發指。也許現在的裕灝已不再對她有過多的戀慕,但那個時候,他們曾是彼此的唯一。
即便如此——
“你雖恨他,卻也忘不了他吧。”
瑾皇妃恍然抬起頭來,看著眸色淒黯的玉衍。她起初還以為是聽錯了,臉上不覺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我為何……”
“如若不然,你當初便不會回來。”玉衍肅然而立,抬頭看了看外麵晦暗的天光,“你本可以假意討好皇上,讓他失去戒心,然而你卻沒有。因為從一開始,你便不打算隱瞞自己的意圖。你是恨他,想要用盡一切手段報複他,可你最終卻下不了手。”高窗透進一縷斜暉,早春的寒意如清水綿綿。玉衍緊了緊身上大氅,看著麵前之人的麵色一分一分蒼白下去,卻沒有住口的意思。“你一麵勾結莊賢王,一麵卻漏洞百出,故意讓我察知一切。隻因你成全了我,亦是成全了你自己。”
瑾皇妃緩緩別過頭去,淚中含笑,卻不爭辯:“隨你怎麼想,隻是從今以後我再不必麵對他了。玉衍,隻願你今後不會重蹈覆轍,落得比我還不如。”
出了大獄,正是暮靄沉沉之際,幾隻寒鴉嘶叫著飛過頭頂初見墨色的金紅天空。不遠處停著一頂烏青的轎子,蘇鄂上前扶了玉衍的手,壓低聲音道:“幸虧娘娘出來了,方才過去兩個人,好像是去接罪人麵見皇上的。”
蘇鄂手指的是另一出口,想必是她特意指使開了宮裏來的人,才使玉衍此番行蹤不留痕跡。她回望了一眼墨色天空下尤顯孤寂的牢獄,終於隻是平靜地垂下眼簾。
那時候,玉衍曾堅定地以為,自己一定不會落到如此田地。當一切塵埃落地之時,自己必會是笑靨傾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