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們答應母親,會盡力幫她尋找證據證明她在香港出生的身份。
可是舅舅們說,妹子,虎門這地方好啊!在鎮中心,除了人就是服裝。就這樣的一個小鎮,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至少有一半的人在買賣衣服;不管是騎摩托車還是開寶馬車,至少有一半的車輛用來拉貨物;這裏,幾乎有一半的土地和建築都用來做服裝生意:真真正正是一塊寶地啊!
舅舅們看到虎門經濟的繁榮,並沒有看到母親婚姻的荒蕪,這也是母親急於離開虎門的原因。
過沒多久,張玉華終於如願以償。麥知秋和王婉玲心甘情願地用他們打拚十年的積蓄換取了麥知秋的一紙離婚證明。張玉華辭掉公職,帶著小龍小鳳去了香港,剩下穗穗,分給了父親麥知秋。
“女兒,你長大了,日後無論走到哪裏,你都是我的女兒。媽先盡力爭取給弟弟妹妹一個好的前途,到時一定回來拉扯你一把!”臨別那一刻,母親說。
“不用拉扯我,由我做爛泥吧!”穗穗心想,賭氣勾著頭不肯再看拋棄自己的母親一眼。
麥知秋沒有即時跟王婉玲結婚。表麵上,他們仍然各自帶著自己的孩子住在自己的房子裏。
在彼此父母的勾搭中,穗穗和小餘兒緩慢地沉默地成長著,相互牽掛著卻又相互抵觸著。每天的午飯,兩個女孩兒居然各自在家做了送去地攤,偶爾被差遣看管檔口,也是各自管著自家的貨物,即使上趟廁所,也寧願央旁人代為看檔,而不肯跟對方打個招呼,仿佛把對各自父母的怨氣都撒到對方身上。
忽然一天,穗穗發現跟她一樣整天板著臉的小餘兒突然長成了個大姑娘模樣。臉上五官長開了,臉型也出落成上寬下窄,再過一陣,嗬,小胸脯也鼓起來了。穗穗想不通這小女孩是做了什麼手腳讓自己變得成熟美麗起來的。可是看著她,穗穗又仿佛看到了自己。
關於自己和小餘兒,穗穗做過很多的設想,她將帶著她奔去另外一個城市,然後繼續像以前一樣親如姐妹似地的過下去,苦兮兮的像兩個窮孩子;或者就留在原地比拚著看誰長得更妖,誰勾引的男人更多,兩人爭奪彼此的男朋友,爭奪父母的寵愛,甚至是爭奪麥知秋和王婉玲不久的將來掙下的巨額財富。
可是,在穗穗還未來得及選定彼此發展方向的時候,小餘兒出事了。
那天是個周末,準備參加中考的小餘兒賣力地在學校裏溫習至深夜,幾個同學自動請纓,做起了“護花使者”,將她護送回家。為了感謝同學的照顧,小餘兒到家後又跟著同學出門了,她要請大家在家門附近吃燒烤,“回報”大家一下。
那天王婉玲睡得特早,小餘兒出門後,已經84歲高齡的王老太婆不放心,顫著小腳,隻身一人跟著到了外邊,一直等到重孫女吃完燒烤,一直等到她揚著笑臉向自己走來,一直等到一輛小車“呯”一聲把她撞得飛上了半空……
穗穗是當天夜裏知道這個噩耗的,那天白天她正跟高三的一班同學去肇慶鼎湖山遊玩,還特意買回了一大包俗稱觀音菜的紫背天葵,她太懷念以前跟父親、婉玲阿姨、小餘兒一起圍桌而坐侃侃而談的日子。可是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穗穗心痛得說不出話來,多年來,她在內心裏早已把小餘兒當做自己最好的小姐妹,這份感情尤甚於對待自己的親生妹妹小鳳,雖然這幾年她因為父母與婉玲阿姨的緣故對小餘兒冷淡了、疏遠了,然而她還是那麼在乎她,那麼期待與她共同分享成長的秘密。小餘兒就這樣走了,連穗穗一個真誠的呼喚也不曾聽到就匆匆地告別了這個世界,對於穗穗,這將是多麼深刻的遺憾啊!
此後一段時間,穗穗和鄰居們經常看到王老太婆神情恍惚地坐在巷口,守在重孫女回來的必經之路上,分分秒秒盼著。直到有一天,老人獨自悄悄地進了廁所。等婉玲聽到響動時,老人已經把一整瓶的潔廁靈喝進了肚子裏。醫生整整搶救了5天,可老人家還是追隨重孫女去了。
可憐王何氏老太太,這位一輩子經曆過無數悲歡離合、親眼見證幾代人相繼離去、生命力無比頑強的老人,愛過恨過、快樂過瘋癲過、憂傷過平靜過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終於抵不過時間的煎熬、親情的離散,就這樣鬱鬱地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除夕之夜,爆竹聲聲辭舊歲,火樹銀花迎新年……小鎮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沉浸在歡樂中。
“我女兒從小就會疼人。”王婉玲回憶往日的點點滴滴,淚水不停地在眼眶裏打轉。“每次我汗流浹背地回家,乖巧的餘兒就會遞個毛巾給我。每次我喊腰酸背疼了,餘兒肯定會乖乖地貼過來,用小手給我揉揉搓搓捏捏捶捶。”
麥知秋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歎道:“一切都結束了。讓咱們重新開始吧!從此以後我的女兒就是你的女兒了。”
從這一年開始,穗穗覺得自己應該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