霅溪館外的夜色是那麼沉那麼深,黑濃得如同墨汁一般,叫人一眼看了,就覺得透不過氣來。陣陣淩厲的寒風吹得懸在室外的大紅宮燈如鬼火般突暗突明,飄忽不定。我閉著眼,默默地聽著身邊的他均勻地呼吸聲,隻盼著黎明快點到來,可是,黑夜的時間怎麼就那樣長,那麼長,一直到了我幾乎都快要絕望,都快要窒息的時候,天色才姍姍透露出些許魚肚的微白。
承哲一早起來去早朝了,我卻是生生捱了很久,才起床打扮準備到淑貴妃的景仁宮去,玲瓏見天冷,為我著了一身降紫色織錦繡花長襖,脖上一圈白色狐毛,又罩了淡紫撒花石榴裙,出門之時,身上披的正是昨日才賜給我的紫貂裘皮大衣。整個人遠遠望去,圓滾滾地一團,怕是踢一腳就會咕嚕咕嚕地滾開去。
我進殿時,她還在打扮,長長的頭發披散著,少了平素的矜持、素靜,多了些許慵懶的嫵媚。見我進來,微微一笑道“你來得這麼早,可是知道了雲萍今兒特地熬了碧梗紅棗赤米粥,跑到本宮這兒來蹭粥來了?”
我盈盈一笑,上前接過雲萍手中的梳子道“這個粥好,可以補益氣血,健脾榮顏,營養肌膚。若長期服用,還可防治因脾胃虛弱所致的麵色蒼白、皮膚粗糙,手足冰冷等症呢。雲萍,今兒個,就由我來替你家主子打扮,你去把那粥暖暖的端來就好。”
雲萍見淑貴妃點頭,這才行禮告退。
我一邊細心為淑貴妃挽起絲一般的烏發,一邊柔聲道“昨日多謝娘娘拔刀相助。”
淑貴妃撐不住,撲哧一笑道“妹妹說話,總是比別人有趣。”
我在她鬢角細細插上一支玉蝴蝶發釵,低低道“娘娘是個聰明人,昨日為何不隨波逐流,多多順著皇上的聖意呢?”
“嗬嗬,本宮記得,這宮中,最不肯順著聖意的人可就是妹妹你哦,你倒好意思來數落本宮。”淑貴妃微微一笑,從鏡中溫和地望著我“本宮曉得你在擔憂什麼,當真是多謝你的好意。但是,有些事,本宮實在情非得已。”
我悶聲不響,隻是小心替她綰發,心裏想著她數翻求助我的恩情,我想著她日後不知道會被承哲用怎樣的法子給廢了,感觸之下,眼眶都紅了。淑貴妃神情溫軟,柔聲道“你又何必替本宮難過?”
正說著,雲萍挑起簾子進來,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碧梗紅棗赤米粥,我扶著淑貴妃的手,令她坐下,又親自把粥端到她手中道“姊姊,請用。”
淑貴妃聽我喚她姊姊,不由秀眉微揚,臉有詫異之色,隨後笑道“妹妹,請用。”
我心裏有滿腹的話想說,細細嚼著棗兒,看了雲萍一眼,淑貴妃不覺笑了一聲道“雲萍,你且下去,本宮還有些知心話要跟妹妹說。”
雲萍領命出去了,我胡亂地吐了棗核,問道“姊姊,不知道德妃……哦,不,是朱昭媛現在怎麼樣了?”
淑貴妃搖搖頭歎道“還能怎麼樣?她且哭且鬧的,又有什麼用?不過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罷了。”
好一個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心中一動,不由看了她一眼,似是無心地問道“皇上說今兒早朝要問問朱大人是如何管教女兒的呢,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淑貴妃淡淡“嗯”了一聲,吃了幾口粥,才緩緩道“其實,這幾天突然多了很多彈劾朱雙父子的奏章呢。”頓了頓,又道“家父今日已經請辭,準備告老還鄉。”
我大驚,頓時想起昨天承哲稱讚她父親聰明的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淑貴妃卻幽幽道“一後四妃,如今唯剩下本宮獨自苦苦支撐,隻是本宮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挨多久。”
我猛然抬頭,發髻斜插的翡翠滴珠步搖劇烈一晃,隻覺一陣微涼一陣微痛“姊姊看事果然通透。”
“並不是本宮看事通透。”淑貴妃不疾不徐道“而是他們皆被功名利實祿給蒙蔽了雙眼。”
我盈盈一笑,道“因而世人皆醉,而姊姊卻獨醒。”
淑貴妃慢慢攪拌著玉碗裏的碧梗紅棗赤米粥,緩緩道“其實本宮有時候倒寧願跟著世人一起入醉。一人獨醒,深半無人之時,心驚膽顫的滋味並不好受。”
我站了起來,替她倒上了茶水,伺候她漱過口,才道“既然如此,娘娘當初為何不選擇海闊天空?”
淑貴妃嘴角微揚,隱帶了一抹自嘲的淺淡笑意,道“妹妹覺得當初把持朝政的藍言軒,會給本宮父親一個選擇機會嗎?其實,自藍言軒兵敗之後,本宮便已經料到,這秋後之帳,皇上總有一天會給我們這一後四妃算上一算的。”
我沉吟著道“可是,在藍言軒兵敗之前,幾位大人就已經棄暗投明了呀。”
淑貴妃輕笑一聲“那是因為皇上私下許下了重諾,又以重利誘惑,威逼利誘之下,這才哄得一後四妃的家族倒戈相向。所謂,忠臣不侍二主,如今天下太平,大權盡在皇上手中,似他們這樣的牆頭草,自然也就是狡兔死,走狗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