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後,沈宅寂寥無聲。一襲月白色長衫的曾嘉禾慢慢走在通向落紅軒的碎石小道上。這條路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漫長,又似乎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短暫。曾嘉禾的心情也比任何時候都要凝重許多。
他身後跟著碧碧和一個白須的老者,那老者即是陳大夫,看上去麵色頗為和善。曾嘉禾來到落紅軒門前,轉頭看向院落裏的海棠樹,夏日裏它曾開的如火如荼,如胭脂豆蔻一樹風華,而此時卻隻剩枯枝殘葉……他緩緩收回視線,舉起手輕輕扣門。
門“呀”的一聲打開,董宛穿一身雪裏青纏枝花案的褂子,湖綠色百褶長裙,烏雲壓鬢,皓齒明眸,就那樣素素靜靜,鳧鳧亭亭地站在他的麵前。
兩雙眸子對在一起,刹那間似有無數言語,訴不盡欲語還休,一個印在另一個的瞳仁裏,一個清透如水,一個溫潤似玉,水波念念含愁,靜玉淡淡升煙。
董宛的目光慢慢移開落到陳大夫身上,旋即她垂下眸,後退幾步請客人進屋。杏兒送上茶來,董宛坐在椅子上,碧碧連忙將她的袖子和腕上的鐲子攏上去,讓陳大夫診脈。
見到開門來的女子陳大夫先是愣了一愣,現在看那皓皓的一段玉腕他遲疑了一下,方才將二指輕輕按在上麵,閉目看診。
曾嘉禾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董宛的側顏,心裏兀自的沉痛。董宛抬起頭,他們的目光交彙在一起,那如春水般的眸子裏籠著淡淡的霧氣,漫漫輕怨,如嬌似憐,楚楚含情,又絲絲豎忍。
曾嘉禾柔和的唇角緊緊地抿起來,溫淡的眸光裏撒入點點疼惜,愛憐,心痛,欠疚……董宛垂眸,長長的睫毛合在眼眸上,麵頰的側線柔和婉靜。曾嘉禾沒有收回視線,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望著董宛。
這個如玉般內斂的男子何時流露過這種表情?杏兒站在董宛身後,起初焦急害怕的心情在看到曾嘉禾的神態時變得驚痛起來,嘉禾哥不會是……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陳大夫張開眼,向董宛點點頭站起來,曾嘉禾忙把他請向外屋,陳大夫麵露憂慮之色。曾嘉禾忙問董宛的情況。
陳大夫搖搖頭,“貴少夫人疑有不足之症,恐日後不能生育”
如同一聲驚雷,曾嘉禾有半天未能言語,“陳大夫是不是診錯了,她……”
陳大夫擺擺手,“老夫六十有二,行醫三十五載,飄泊大半生。曾少爺如果覺得有誤可以另請高賢”
曾嘉禾無言,勉強收斂了神色,叫二平取來醫資,送陳大夫出門。他走回來,見杏兒蒼白著一張臉站在屋外,見到他---
“嘉禾哥,什麼庸醫,不可能的,小姐怎麼可能不能生育,明明是大少爺和小姐……”曾嘉禾走上前,手罩在杏兒唇邊,輕輕向她搖頭。
旋即他的手放下來,杏兒垂下臉,“啪”的一聲響,她的眼淚掉落下來,靜靜抽噎。
“哭什麼”曾嘉禾柔聲說,其實他的心裏也已苦澀迷漫,“她呢?”
杏兒指指裏邊,“小姐都聽到了”,曾嘉禾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董宛坐在床邊,手裏拿著一塊白絹布,怔怔地看著梳妝台上的花瓶發呆。連曾嘉禾走進來她都沒覺察。
“宛兒”
董宛回過頭來,一霎時她的眸子是那樣空茫無助,曾嘉禾的心被這樣的目光搖動了。
“對不起……”
董宛輕輕苦笑了一下,臉上又恢複了貞靜柔宛,“為什麼這麼說,嘉禾哥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我不該聽娘的話請來大夫給你診看,我明明知道……”
董宛吃驚地抬起頭看他,曾嘉禾點點頭,“我都知道了,你的事我都知道……”
董宛雙頰浮上淡淡紅潮,此時,麵對曾嘉禾她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原來她和沈子商難以啟齒的秘密他早就知道,原來她的狼狽她的落拓是他早就看在眼裏的。
曾嘉禾轉過身,“我再去請一個大夫來,一定不能和娘那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