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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忍心打擾他,輕輕地走出去過碧荷居來。

胡亂地吃了早飯,她就端著熱熱地早點回到落紅軒。打開書房門,房內一切恢複如故,床也已經折疊起來放在書架後。

她出門抓住二平問,“大少爺呢”

二平連忙躬身叫大少奶奶,又說,“我看到大少爺去西邊的點墨軒了”,董宛點了點頭讓他去了。

她聽說過沈宅西跨院的點墨軒有一個沈家自家的瓷窯,而公公沈展鵬和沈子商都是燒瓷治瓷的高手。但沈家瓷器鋪已發展了固定的貨源,所以他們很少自己燒治。董宛嫁過來也從沒見過點墨軒打開過。

她沿著廓沿抄近路走進點墨軒,打開門,發現點墨軒的幾間房都被打通了,裏麵非常寬敞,擺著各種治瓷的器械,像一個小手工作坊。

轉過門便看到沈子商坐在低矮的凳子上,他高大的身子盡量彎曲著,膝上架著一隻似乎是仿乳窯的長頸細腰的美人瓶素壞,左手固定著瓶頸,右膝跪在地上,右手握著筆認真地在瓶子上描畫著什麼。

董宛站在門的陰影裏,隻能看到沈子商的側臉。那樣的姿勢對於高大的他來說是很難受的,可是他卻一直維持這一種姿勢,他的黑眸是那樣專注地盯著瓶麵,額上浸著細細的汗珠,手中的筆在一點點小心地移動著。

董宛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畫彩釉,那專注如一的神情深深地打動了她。仿佛他已經和手中的瓷器合而為一。

良久,她慢慢轉身離開。不是不忍心打擾他而是她覺得在那種氛圍裏她發出聲音都是對他的一種褻瀆。

幾天後董宛從碧荷居回到落紅軒,發現臥室裏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美人瓶。長頸細腰,細透的胎質,亭亭玉立的姿態如美人靜立。

她一眼就認出這是那天沈子商膝上的那隻,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將它燒治好悄悄地放在她的桌上。她伸手取過來,慢慢撫著那柔潤細膩的胎質,低頭看瓶身上的畫麵。

瓶身畫的是一個美人,鵝蛋臉兒,粉麵桃腮,翦水雙瞳若秋水含情,她淡淡含笑地立於盛開的海棠樹下,滿樹的海棠花似乎隻為襯托她的顏色。

畫上的人兒是那樣眼熟,她扭臉兒,鏡子裏映出她的影子,她怔住了。她做夢也想不到那天他居然是在畫她。那天的他是另一個全新的沈子商,那時他的專注他的眼神他的姿勢都如此深刻的刻進她的記憶裏。可是她想不到,他一筆筆描繪的是她的樣子……

她的心被溫暖和感動包圍了。她捧著那隻美人瓶,如同捧著生命裏最值得珍惜的寶貝。她知道這隻瓶子耗盡了他的心血,是他將他的心捧出來送給了她。

她輕輕撫摸著瓶上的畫麵,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將它放在梳妝台上。坐在床頭,她對著花瓶一會憂戚一會抿嘴歡笑。

雖然沈子商仍對她淡淡的,連一句都沒和她提過花瓶的事,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讓她懷疑是不是一切都是她臆造的一個夢境。雖然他們之間的關係仍然是若即若離,不見絲毫改善,雖然仍有小小的矛盾不時的發生著,她的心偶爾會因此心灰意懶,可是梳妝台上小小的花瓶像一個溫情的紐帶輕輕的係在了她的心上,她看到它時,心就會慢慢活了。

近來杏兒也常常陪董宛去寶粹號和曾嘉禾學習帳目。和曾嘉禾接觸多了,董宛更加欽佩他的才華和為人。她知道杏兒的心事,有時學習累了就故意走出去,留時間給曾嘉禾和杏兒獨處的機會。

還有一件讓董宛高興的事是沈子貿有一天興衝衝地給她帶回了明報的首發刊,他鄭重地對她說,明報的出刊有著她一半的功勞。董宛隻是搖頭,她可當不起,隻是沒想到她起的名字居然真的被選用了,看著被自己命名的一份報紙,她心裏有種莫名的感情和驕傲。

以後明報每周出刊隻要沈子貿回來都會帶給她一份,看明報幾乎已成了她日常的一種習慣。她最喜歡讀的是一個署名叫“刀貝”的作者寫的文章,每次拿到報紙她都第一個翻看有沒有他的作品。刀貝的筆鋒犀利,見解獨到又不拘一格,他會寫一些進步青年的事情,學校的趣事,文筆盎然,而有時他筆鋒一轉,快筆如刀,針砭時事,又成為呐喊自由平等的時代戰士。董宛想正如曾嘉禾所說帳如其人,文也如其人吧,她想這個“刀貝”一定是一個非常正直而滿腔熱血的人,她對刀貝心懷敬仰,隻歎無緣一麵。

後來,夏若南卻悄悄地告訴她,讓她把貿字拆開。董宛疑惑不解地在心裏將貿字寫了一遍,心頭不禁一振。

難道沈子貿就是她敬仰已久的刀貝嗎,夏若南向她輕輕點頭。一時間她心裏久久為這個消息激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