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分手是個可難可易的事情。兩個人都不愛了,一句分手,皆大歡喜,各奔天涯;一個不愛了,一個還愛著,那一句分手,就是一人解脫,一人痛苦;可若兩個都還愛著,先說出那句分開的人,大抵會更痛一些。
更何況,是一句分開,推開一整個世界。
許唐成止不住眼淚,他甚至在後悔,如果他們注定要走這樣的一條路,他怎麼會讓易轍成了那個先離開的人。
許唐成回到家,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奶奶知道他回來,從屋裏迎出來,笑得開心極了。
“吃飯了沒有啊?”
“吃了。”許唐成打起精神,和她說了幾句話。發現奶奶耳朵上掛了一個新的助聽器,許唐成笑了笑,問:“換助聽器了啊?”
“啊。”奶奶突然哼了一聲,撅了撅嘴,說,“原來那個壞了,我說讓他們給我找地方修修去,結果他們倒好,瞞著我給我買了個新的。”
“挺好的,”許唐成趕緊說,“新的聽得更清楚,這東西也跟手機似的,老得更新換代。”
“換什麼啊,挺貴的。”奶奶又不太高興地嘟囔了幾句,許唐成又是哄又是勸,總算把這頁翻過去了。
奶奶在,周慧也沒和他說什麼別的。許唐成陪奶奶說了會兒話,又去許唐蹊屋裏待了會兒,接下來的時間便一直在客廳坐著。坐得難受,快到晚飯時他說頭疼,要睡一會兒。
周慧淡淡地撇開眼,沒說什麼,但奶奶不太讚同地說,最好還是吃了飯再睡。
許唐成實在是累了,便擺擺手,告訴奶奶自己待會起來再吃,讓他們不要等他。
這一覺睡到了九點鍾。周慧叫醒了他,說奶奶該睡覺了,讓他起來。許唐成緩了緩神,從床上坐起來,然後將床單杯子整理好。
他吃了飯,洗了臉準備到客廳睡覺,路過自己房間,發現房間裏的燈還亮著。許唐成走進去,看見奶奶坐在床邊,在縫一件衣服。
“這是縫什麼呢?”
他說了話,奶奶卻沒有反應。
等他走過去,蹲到奶奶麵前,她才在抬起頭,隔著花鏡看見他。奶奶笑了一聲,從抽屜裏翻出助聽器戴上,問他:“怎麼啦?”
“沒事,看你沒睡,進來看看。在縫什麼?”
奶奶展開手裏的東西給他看了看:“馬甲,剛剛脫的時候看見開線了,我縫兩針。”
“多費眼啊,”許唐成輕輕蹙眉,說,“別縫了,都九點半多了,睡覺吧,明天讓我媽給你縫。”
“嗨,不用,”奶奶立刻說,“又不是什麼大活,幾針的事,我還縫得了。”
許唐成又想起那些虎頭鞋,他低了低頭,想,那些東西用不上了,他就留一輩子好了,這樣等到老了,也還能記起奶奶拿著針線的樣子。
“奶奶。”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翻飛的針線,許唐成仰著頭,喚了一聲。
“嗯?”
“你……”許唐成看著她的眼睛,問,“知道易轍是誰吧?”
縫上最後一針,針帶著線轉了個圈,然後鑽進去,成了結。
“當然知道啦。”奶奶拉緊手裏的線,讓結落在底端,“對門的那個孩子啊,前兩天還來家裏吃了飯了。”
“嗯。”應聲後,許唐成歪著頭,彎著唇,“那你……覺得他怎麼樣?”
“是個好孩子。”奶奶回想了一下,將一隻手伸到高處,比劃了一下,“大高個,長得也俊,特別像電視裏那個……那個什麼台的主持人。我看那天吃飯的時候可乖了,總夾自己麵前那幾道菜。”
許唐成聽著,也跟著笑了。
嗯,大高個,長得俊,可乖了。
“他愛吃茄子。”本來都已經停了一會兒,奶奶又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說。
許唐成一愣。
對,易轍是愛吃茄子。
“那天吃飯,別的遠的菜他都沒夾,就夾了兩小塊茄子,我就給他把茄子換過去了。”說到這,奶奶有些惋惜地歎了一聲,“不是說他爸媽離婚了麼,他媽也不是善茬吧,我看見過她跟人打架,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給他換過茄子去,他看了我好半天,我看他都快哭了。”
像是忽然不會思考了,許唐成的大腦鈍鈍地,停在易轍的一個影子上,再也動不了。
“嗯,”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下頭,咬著牙點了點頭,“他是個好孩子,是個……特別好的人。”
開了口,情緒也突然抑製不住。他將兩隻手並到一起,捂住臉,還是哭了。
這一哭嚇到了奶奶,她伸手拽住許唐成的手,有點著急地想要看看他:“怎麼哭了啊?”
許唐成搖搖頭,用兩隻手裹住奶奶蒼老的手,放到她的膝上,然後將頭埋下去,額頭抵住兩人交握的手,沒再起來。
“別哭了,”奶奶扔了針線,用另一隻手去擦許唐成露出的眼角,“為什麼哭啊?”
“奶奶……”許唐成知道自己讓奶奶擔心了,他想忍住,卻根本忍不住。
易轍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沒得到過多少愛,卻會用最純粹的心愛他。
在今天和他分別後,許唐成就一直在想,易轍到底是怎麼說出的那句讓他走。這問題想得他頭疼,心裏也疼,心肝脾肺、天地萬物都像是錯了位。
“在呢,在呢。”奶奶喃喃著,哄著。
“奶奶……”克製的哭聲成了嗚咽,許唐成多少年沒這麼哭過了。他緊緊攥著奶奶的手,有些委屈,用已經完全變了音的聲音說:“你能不能記住……他是個特別好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
他是個特別好的人,我特別愛他。
許唐成想,我不能告訴你我愛他,不能帶他到你麵前,給你介紹,但我多希望,多希望你能記住,他是易轍,是個特別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