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關外依然蕭瑟一片,路重行帶著侍衛在扶風過了年便起身回關,回去已是江南早春時,他一路策馬,越往南越能感受到那溫潤柔和的風,一路向南,一路花開,雖不繁盛,卻也美好,他看著眉眼歡快的行人,看著富裕繁榮的街道,看著綠水湖畔春色來,腦子裏全都是漠北的風雪,蕭索荒蕪與人們渴望的眼神,還有那夜蕭風枯石裏扶桑懇切而無奈的眼神,想著想著,他便在白馬上暮然回頭,熙熙攘攘的長街,一派江南景色,女子們穿著美麗的錦緞,目光瑩瑩,太過溫柔嬌弱,他輕輕皺眉,他從長街這頭看到了那端才想起有一個詞叫人海茫茫,有侍衛叫了他一聲,他才回神,頭也不回的策馬而去。
江南三月正逢春,碧波輕蕩的湖上有船安靜的停泊,兩岸桃花灼灼,綠柳低垂,岸上時不時有踏春而過的男女,春風一吹,歲月靜好,春花綠柳掩映的湖中大船上路重行就那樣站著,他負手而立看著一派繁榮景象,眼裏有淡淡的失落,他轉身回到船艙坐下,安靜的一杯一杯的喝著酒,他抬手舉杯的樣子溫文爾雅,不像個將軍,倒像是個書生,身旁乖巧的丫鬟一杯杯的替她斟滿酒。“小玉,這酒怎麼這般無味”少年皺著眉問的漫不經心。“回將軍,這杯是茶,您喝的太多了”。“哦,茶呀,怪不得這般無味,去找瓶烈酒來,”茶杯被放到一邊。
“將軍,你、”
“去吧”眉眼乖巧可人的丫鬟疑惑的看了一眼座上的路重行,他低垂著頭,沒什麼表情。轉身的時候便聽見身後的人說以後就稱他少爺吧,他已經不是什麼將軍了。小玉終是歎了口氣,掀開簾子出去了,日光照進船艙的一瞬間她轉頭,明滅裏她看見了他眼底濃重的蕭瑟,驕傲的他何時有過的眼神。小玉想少爺那樣驕傲,被皇上罷官,如今閑置在家肯定不好受。烈酒也許是好的。她隻是不明白少爺為何會在朝堂上公然反駁皇上,還請求皇上不要攻打關外的民族,以至於被本就看不慣將軍少年有為的小人詬病,說是少爺勾結外族,離散軍心,說少爺不忠,他那一向聰明的少爺卻依舊不改變意見,皇上一怒,便將他免職了,想來,皇上對少爺也是好的,本來那些大臣們說是要將少爺抓起來的入獄的。
以前的少爺總是意氣風發的說他要帶著雄兵出關替皇上收複漠北,經常教育他們弱者可恥,不要做弱者,可自從少爺從漠北回來之後那樣的話就很少說了,閑置在家的少爺變了很多,他吩咐府裏的下人不要浪費糧食,經常發呆,連吃飯都走神。他整日看書,就連江南的紈絝子弟們邀他出去和世家富商們的小姐劃船遊湖,他也隻是笑著說那些小姐們有什麼好看的,個個瘦弱的風一吹就能倒下,她記得少爺以前最喜歡和他們勾肩搭背的出去了。什麼時候少爺變得安靜了。她想肯定是關外的風太大,少爺病了。
房間裏燈火搖曳,將路重行挺拔的身形映在牆壁上,高大清晰,他在燈下安靜的擦著一把劍,記得那年他和年少的皇帝一同出去打獵,初生牛犢,他一箭射下來兩隻南飛的大雁,一箭雙雕,少年皇帝大笑著拍手稱好,隨即送他一把貼身寶劍,他跪地謝恩,豪情萬丈的說誓為皇上效命,即便日後戎馬半生也要為皇帝收服關外大地,完成皇帝願望,他還記得那日他們兩個人抱在一起笑了很久很久,還趁著宮裏的隨從不在,躲在林子裏偷偷喝了酒。那天天很藍,雲很白,他們一起坐在黃土地上看著北方,一直看到了天黑。轉眼長成男兒郎,他忠心追隨,他信任重用,南征北戰,他是赫赫有名的白馬將軍,他是意氣風發的無上皇帝,江南美酒香醇,他總在醉後拉著他的躺在地上對他說“重行,等到有一日我們征服了漠北,我就為你找江南最美的女子嫁給你,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把異族俘虜來得美女送給你,你說好不好”。“好,好”他總是笑著答道。柔風一吹,湖麵蕩起的漣漪,連著他的心也有一刹那的向往,江南最美的女子會有多美。那日大殿上,他當眾反駁他,是因為他要他立馬帶兵出關,他不想再等了,他一驚,便脫口反對了,他看見他麵色陡然一冷,他們第一次起了爭執,他記得他當時隻問了他一句“重行,你到底在堅持什麼”,然後便走了,眼裏的失望不加掩飾,他苦笑,第一次他在大殿上問他為何要等,他也不明白,這次他在殿上問他堅持什麼,他想他有些明白了,也許皇上也明白了,才會那樣看著他。他不想違背少年誓言,可是他更怕漠北浴血。他總在想再給他些時日,阿桑總會想通的,不用流血,他便能替他完成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