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傾斜時她立即貼上車頂,車頂本就微微拱起,地方勉強可供她這清瘦身材的人遮身,她緊緊貼在車頂,正是視線盲點,所以很難第一眼發現。

侍衛們散開,她立即逸出,快速離去。

蕭玦,你就慢慢在宮中等吧。

蕭包子蹲在地上,偏著頭,一眨不眨的盯著麵前的男子,烏亮亮毛茸茸的大眼睛從下往看,更是大得驚人,仿佛那張白嫩小臉上,就剩了一雙眼睛。

按說被這小子以這種“想要抱”的眼光盯著的人,任誰也要吃不消棄械投降,偏偏男子好定力,若無其事翻著手中的書,秀麗容顏一片平靜,仿佛麵前蹲著的不是個四歲的漂亮孩子,不過是一條乞憐的小狗狗而已。

小狗狗卻吃不消了----腿蹲麻了。

拍拍衣服上的灰,蕭包子決定,不管楚叔叔什麼表情,不管他怎麼冰山萬丈,他都,一定要,征服他!

擺出一臉自認為最魅惑眾生的笑容,蕭包子手腳並用----爬!

吭哧吭哧爬上楚非歡膝蓋,蕭包子急忙雙手拽住楚非歡衣襟,拽得死緊----不給你機會扔我出去,你扔,我就撕你衣服……

惴惴不安等了半晌。

沒動靜。

咦?

抬頭,正看進楚非歡依舊清冷平靜的眼神。

那眼神透徹如水晶,鮮明如秋水,映著他小狗般的眼神,冷光輝耀裏,一抹淡淡的了然的笑意。

眼光下移,蕭包子隨著那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肥爪,已經把衣服抓得皺成一片,藍軟緞長衣原本潤如明珠流滑如水,那是一片藍如秋日高遠晴空藍如月下靜夜幽謐湖水的渾然顏色,生生被自己搞得天空分裂湖水生褶。

即使是不懂藝術隻喜歡暴力美學的蕭包子,也覺得自己是在破壞藝術品了,訕訕的笑著,討好的趕忙放開手,還努力的扯了扯撣了撣,試圖將皺褶搞平。

楚非歡輕輕拉開他的爪子,也不說話,繼續看書。

蕭包子一時有些不適應,原來,爬上來也沒關係?原來,這麼好說話的?

那我幹嘛還蹲那麼久?

哼,丫鬟姐姐們胡說,誰說他冷得象冰山,誰靠近三尺距離就內就被凍死,摸到一寸衣角就被摔出的?

我不是蹲在三尺距離之內了麼?我不是摸到他了麼?

我不是好端端的麼?

得意洋洋笑著,蕭包子得寸進尺,又往上蹭了蹭,拱了拱,找了個舒適地兒,雙臂一攏,覺得那腰圍極其合適,忙笑嘻嘻的靠上去,閉上眼睡大覺了。

剛才蹲得好累啊……

楚非歡緩緩放下手中的書,低頭俯視懷中的孩子,半晌,眼神微微柔和下來。

柔和初生,悲涼漸起。

那一瞬眼光變幻,如滄海微波無涯,而天際遙生明月,浮雲翻卷。

過往數十歲月嗬……一夢生寒。

然而卻隻能付之沉默。

他緩緩伸出手,極慢極慢的撫向孩子的嬌嫩的,散發著乳香的噴紅臉頰。

將將觸到那雪玉般的肌膚,隻差分毫時。

他突然飛快的縮手。

怔了半晌,他緩緩舉起雙手,舉到自己眼前,出神的看著。

蒼白潔淨的手,修長的手指,瘦不露骨線條優美的手。

隻有他自己知道。

這雙手,如此不潔。

怎配觸及孩子如花瓣般的容顏?

殺過人,折斷過人的筋骨,泥地裏偷刨過窮苦人種以維生的瓜果糧食,抓起過死去的動物腐爛的肉體,不能動的日子裏,這雙手支撐著他的身子步步前移,在臭水溝,垃圾地,肮髒的地麵上一寸寸挪過,指甲裂開,指縫裏滿是泥垢……被按在地上打的時候,那雙手緊緊抓住地麵,再被踩得滿是傷痕……將將好些,又被痛毆,隻因為他不肯磕頭求乞,整日半饑半飽,再沒有多餘的食物可“進貢”給胖子老大,若不是當年武功底子鍛煉得筋骨耐力,他早已被活活打死。

那些傷勢發作劇痛焚身的日子,他將手狠狠咬在口中,直至咬得皮開肉綻鮮血橫流,無數次昏迷,高燒,瀕臨死亡,再無數次掙紮著清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肯死,那般地獄般的灼熱苦痛煎熬掙紮完全無望,甚至被人視為低賤之人折辱唾棄的日子裏,強悍心誌如他,亦曾無數次想過放棄,可是到了最後,他還是想活,還是強迫著自己,牙關咬出鮮血的醒來。

如今他終於明白,他是為了等她,等她回來。

冥冥中天意暗示了他,令他曆盡苦難不肯離去的殷殷等候,就是為了她於某個時刻禦風而來,驀然回首時能釋然微笑,“哦,你還在原地等我。”

為了聽見那句“我已回來”,他曆經雙生,天堂地獄,死生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