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秦長歌無聲退後半步,規規矩矩一禮,“草民文正廷,隴東人氏。”

“文正廷?”蕭玦沉吟,“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你既有如此才學,如何不應科考,也好博個功名,衣朱腰紫,平步青雲?”

“草民無福,”秦長歌一本正經道:“三次應舉,三次落第,自知與朝堂無緣,也就不再妄求了。”

“我想起來了,你是隴東名士,據說三歲能文的那個,”蕭玦突然道:“如何會落第?”

“命中無福罷了,”秦長歌言若有憾,“其實類似這樣的事也非草民一例,齊州名士蘭縱,亦少有才名,名滿天下,卻也是屢試不第。”

“如此人才不為我所用,諸臣之責也,”蕭玦皺眉,“你明春再去應春闈,朕直接點你功名。”

“不可,”秦長歌微笑,“科舉是國家掄才重典,本應天下至公,不當因一人而有私,今日機緣湊巧,得覲天顏,已是草民難當之福,而言及科舉,陛下又有不次擢拔之意,草民更當回避,春闈無論如何不可再應,否則草民寸心難安,這是草民的一點小迂腐,還望陛下恕罪。”

麵上一本正經,心中卻在暗笑,文正廷啊文正廷,我今日可把一個有才有德堂皇光明不欺暗室心地無私的名士風範給你扮演足了,你要怎麼感謝我?

蕭玦果然目光大亮,俊朗的容顏上難得的溢出欣喜之色,道:“先生果然非凡,隻是朕卻是多話了,你若不應春闈,朕豈不失一人才?”

“陛下,”秦長歌一笑,“科舉八股文章,套頭拘尾,局限靈機,真正散漫山野的清逸之士,嘯傲煙霞的碩儒才人,未必擅長此道,如若陛下在科舉之外另開設‘博學鴻識科’,由各地官吏推舉當地不喜應科舉的名士大儒應科,朝廷公車相迎,給足禮數,一經考校合格立授清貴之職,想來大儒也是人,文人還尤其愛麵子,不應舉,也不過是怕落榜丟了醜,如今朝廷愛重,多半要欣喜應召的,而陛下,也就免了遺珠之憾了,這般可好?”

“博學鴻識科……”蕭玦眼中喜色越發濃鬱,盯著這個看似其貌不揚,論政談文時卻神采飛揚熠熠生輝至奪人眼目的書生,仔細想了想,點頭道:“此言審慮周詳,朕會在朝會上與諸臣商議。”

看了看天色,他站起,很自然的輕輕拍了拍秦長歌的肩,道:“天鼓時分了,朕要回宮上朝,你與朕一起進宮吧,下朝後朕還有些事,想與你談講--莫要推辭,你要風骨,朕也是要麵子的。”

斜眼看看自己的肩,最後一句令秦長歌一笑,做出勉強不言的模樣,自隨了皇帝出去。

走過窗前時,蕭玦目光掠過那死老鼠,皺眉笑道:“你就是給這個東西逼出來的?你怎麼和……女人似的怕老鼠?”

他語聲那一頓,再起音時有一種輕微的蕭瑟,卻立即轉了話題,“對了,你怎麼會在帳幔後?”

訕訕一笑,秦長歌早有準備,“聽說王爺書房裏有絕版的先韶時期丹霞子的《古言》三卷,王爺極其珍愛,向不外借觀閱,但草民那個……垂涎已久,好容易請托了打掃書房的小廝,溜進來想看上幾眼,便是沾點上古先賢的清逸之氣也是好的,誰知道遍尋不著,又看見王爺這裏藏書多,不知不覺抓起一本就看進去了,王爺和陛下進來時,草民嚇了一跳,躲閃不及,隻得藏進了帳幔裏,衝撞之罪,請陛下恕過。”

“《古言》是琛的寶貝,如何會大剌剌放在書房顯眼處?”蕭玦一笑,“竊書不為偷,朕多少也知道幾分你們這些文人的毛病,既不是有心窺探,也便罷了。”

他說罷不再多問,當先而行,修長的背影在朦朧的天色裏輪廓清晰,秦長歌微微有些感歎,這幾年蕭玦無論如何改變,也許脾性喜怒不定,也許時有古怪之狀,也許因為身居九重之高而不得不謀局陰私,但從本質裏,他似乎還留存了幾分當年那個明朗坦蕩,從不入人以私的少年影子,要知道,換成別的皇帝,躲帳幔後偷聽皇帝王爺密談,內容又涉及朝政大事,非得腦袋掉地不可。

此時侍衛們已經備了車駕等候,還有位中年男子在人前守候,看服色是禁衛統領,見蕭玦帶了個陌生人出來,都啪的跪下施禮,又抬頭看看秦長歌,微微有些戒備,蕭玦卻不理會,跨上玉轡金彀的禦輦,道:“回宮。”

此時蕭琛亦趕了來,他神情疲倦,披一襲白裘抱著手爐走近,蕭玦不待他到近前,已掀簾揮手示意,道:“你還病著,仔細冒了風,回去吧回去吧,”又指指秦長歌正要說話,秦長歌已搶先一步道:“時辰不早,陛下請先登輦,容草民和王爺告別,也好相謝王爺照拂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