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大汗黑如鍋底的臉,她反而鎮定了下來。
昔日愛她護她如何護自己眼珠的夫君,在摒退侍女後,毫不留情地一掌劈在她的麵上。
她登時臉頰腫脹起來,顫顫抬頭吐出一口血沫後,她竟然笑了,笑得不可遏抑,笑得極其放肆。
“你這賤婦,竟不顧多年的夫妻之情,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將來黃泉路上,你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他的夫君,怒不可遏;不僅如此,甚至伸手抓起垂下的帷帳,狠狠去擦方才劈上她嬌嫩的麵龐的手,仿佛觸摸過髒物般。
她慘然一笑,“多年的夫妻之情,你也還記得多年的夫妻之情?人人皆知你我鶼鰈情深,可是,當我日日為你守候,渡過那難熬的一夜夜的時候,你呢?你在哪裏?想必是沉浸在溫柔鄉裏吧——是誰當日對著我在列祖列宗麵前起誓,此生不負我——”
他窒住,一時氣結。
他當日娶了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奉若珍寶。可是,他終究是個男人,接連地,又娶了四位夫人。四位夫人個個美貌如花,自然他對她再多的寵愛,亦會被分去一些。
本來圍場那次,他亦是要去的,臨時卻是因為朝政耽擱了,她一賭氣便自己率領侍女溜出了王宮,差點釀成大禍。若不是他的弟弟出現,她早已成了一縷幽魂,她對他有怨言,他是知道的。
再就是她的兒子車吉安被解除兵權,她質問過他為什麼。
朝政上的紛爭豈是她一介婦人所能理解的?他不願過多解釋,她反而以為他理虧。
其實,他自己的兒子,哪一個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車吉安的才氣,他是看在眼裏的,他解除他的兵權,實際上是對車吉安的愛護。若非如此,國師定是指此事上大做文章,不會放過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的母親,何曾理解過他的苦衷?
她已經不再是先前那個溫婉可人的女人,而是在王宮耳濡目染裏,已漸漸被權力的欲望所蒙蔽雙目;她不要他的寵愛,不要他們之間的夫妻之情,隻要她的無尚的權力溝壑被填平。
即使他有時擁著那位最小的夫人的時候,他看著她與世無爭的模樣,不免會想起他的第一位夫人,何時已不再是這樣?
他無形中又會想起他的王弟那位隻見過數麵的從大梁而來的和親王妃。那般的美,不染塵世間纖塵般,自己的王弟眼裏隻有她一個。
或許,亦隻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的王弟。
他歎口氣,望著地上臉頰腫脹、憤恨絕望的她,愣怔片刻,竟起身將她拉了起來。
她淚光瑩瑩,一刹那間,他的心軟了下來,終是無語,拂袖而去。
她無數次懇求他,直到麵對她的夫君那久違的笑容時,她狠了幾次心,都下不了手。
強笑著推杯換盞間,她終是將手裏的粉末灑進了他的杯中。
看著他端起杯子,毫不設防地將杯中美酒亦因而過,心底亦如決堤的洪水般,滔天巨浪將她深深掩埋。她知道,她再也沒有回頭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肚子裏的孩子。
聽到大汗龍馭賓天的消息,她的淚流了出來,她知道,那是她真心的淚。
她心目中的英雄並沒有放過大汗猝然升天的蛛絲馬跡,她知道,他早晚會知道真相。
而她,唯有靜靜等著那天的到來。
她拿出的遺旨沒有騙過他的眼睛。
她沒有別的辦法,唯有用肚子裏的孩子來博一把。
她沒有笨到直接告訴他她懷的是他的孩子,為了他和他的孩子,她毒死了大汗。
她想到了他的王妃,那個對子嗣有著不一樣情懷的女人。
隻要她想說動他留下她肚子裏的孩子,她就有生的希望。
那個王妃不知道如何說動了他,他隻是限製了她的自由,名義上的聖母太後隻能在攝政王所授意的地方行走。
她知足了。
沒有想到,最後登上大汗位子的不是她寄予厚望的車吉安,而是她的幼子。
她不能理解,但是,總算是她的兒子,她還是滿意了。突然間,她覺得,如此的安排無不透出被她毒死的夫君的精心安排,裏麵更有他的一番厚意。她恍惚間覺得,是她自己做錯了……
孩子順利出生了,是個男孩,眉目間很像他。終究是了了自己的心願。
她知道,這個孩子不屬於她,她告訴了他的王妃,她與他的點點滴滴……
她說:雖然你已有孕,但這個孩子是王爺的嫡子,此生就算是你的孩子……
她在咽下那一口毒藥的時候,心裏卻是澄明一片,她竟然看到了大汗在前麵向她招手,讓初遇般寵溺地呼喚著她的乳名“阿茹”……
窗外,漫天飛雪簌簌,漸漸掩去了她癡癡的聲音,“看盡落花能幾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