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江的石橋本就在官道上,來往的人不少,可是,沒有人知道這橋被衝走的消息,可見事情發生就在這一兩日。
世間怎會有如此湊巧之事?這是人為,還是巧合?
南楚騎兵漫起的煙塵越來越近了。
可是,在如此湍急的河流中,要迅速搭起一座浮橋談何容易?用繩子固定的木頭很快就被衝散了。
一名參將紅著眼睛吼了一聲:“築人橋!”他自己搶先跳下了水,攔住了快要被水衝走的浮木。緊接著,他麾下的士兵也一個個下了水,手拉著手,築起了一道人牆,他們用肩膀固定住了在水中左搖右擺的浮木。
很快,江麵上浮起了三座人橋。
立馬有人組織百姓從橋上通過,後麵是如虎狼一般的南楚大軍,再晚一步,就是死亡。可是此時,竟然沒有一個人爭先恐後。
讓百姓先過,然後是士兵,馬匹騾子等無法通過的,就隻能趕到河裏。所有的人此時都隻有一個念頭,寧可死,也不留給敵人!
快快快!無數的人從他們肩膀上跑過。水裏的士兵緊咬著牙關,死死拉住旁邊人的手,渾然不覺肩膀上已經血肉模糊,他們隻知道,要咬牙挺著,一旦鬆手,一旦倒下,這橋就垮了。這幾萬人的性命,都在他們肩上!
遠遠的,能看到南楚追兵的旗幟了,上麵龍飛鳳舞的赫然是一個“閑”字。來的人竟然是南楚丞相,見月閑!
還有數千人沒有過河。
南楚前鋒參將笑了:“我說郴州城怎麼脆得豆腐似的,原來,這滿城守將都做了逃兵。這些孬種,真是丟盡軍人的臉。弓箭手,準備!”
他懶洋洋地一揮手。冰冷的利箭,瞬間就收割了站在後排的十數個士兵的生命。
“格老子的,老子跟他們拚了!”馬上就有赤麟軍的將士舉起了盾牌朝著南楚大軍衝了過去。來不及了,剩下的人想要順利逃脫,總要有人掩護,總要有人犧牲。他們這些人的性命,都是戰死的兄弟們拚死保下來的,當然也可以隨時為了其他弟兄去死。
趙玨一抹臉上的血,朗聲笑道:“黑羽軍的弟兄們,咱們可別讓赤麟軍給小瞧了。有盾牌的,舉起盾牌,跟我上!”
幾百個人,對著幾千萬人的大軍發起了衝鋒,明知是螳臂當車,明知道是不自量力。趙玨還是衝了過去,當敵軍的長槍洞穿了他的胸口,他仰麵倒下看到了燦爛到刺目的陽光,他想苦笑,卻再沒有力氣牽動嘴角。他早年喪父,家產被族人霸占,是娘靠著繡花熬壞了眼睛把他帶大,來參軍就是想要衣錦還鄉,光耀門楣。為了這個願望,他自私自利,一門心思往上爬。卻不想,這時候莫名其妙地高尚了一次。
他死了,家裏瞎了眼睛的娘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吧?朝中的那些蛀蟲,那點撫恤金怕是到不了娘的手上。他還沒來得及娶個賢惠的媳婦生個胖小子,他還沒來得及狠狠地教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族人,讓他們跪下來舔他的鞋,他沒來得及跟娘告別。他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做呢!真是不甘心啊。
剩下的人,都安全過了河。河裏搭橋的士兵卻來不及撤退了。他們拚命拉著周圍同伴的手,推著同伴往前遊,身體卻早已僵直脫力了。
在河的對岸,無數的百姓衝到河邊哭喊著伸出手:“快點,把手遞給我。”箭矢撲麵而來,渡過河的士兵紅著眼睛嘶著嗓音喊:“往後退,全部退後!”
“快去幫幫他們。”歸晚推開護著他的子言,死死盯著河麵,“所有人都去!”
十幾個護衛斬下了幾根樹藤,往河麵一拋,纏住了泡在水中的士兵,將他們往河對岸拉。周圍的百姓紛紛伸手幫忙。
冰冷的箭矢鋪天蓋地而來,河水瞬間被染得通紅。他們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死神的箭。
隨著藤蔓被拉了上來,又有不少人痛哭失聲。有的士兵身上被箭穿了十數個血洞,可是,他們緊緊拉著後麵的戰友的手,到死也沒有放開。那是生的希望,前麵的人拉住了他,他也同樣拉住後麵的人,盡管他沒有得到命運的眷顧,他卻仍舊希望後麵的人能幸運地活下去。
歸晚隻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她不是沒見過死人,也曾親手殺過人。但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壯烈的犧牲,如此絢麗的死亡,以及在死亡麵前人們勃發出的勇氣與力量。
那些逝去的年輕生命,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但是,沒有人會忘記他們的犧牲。他們用鮮血告訴別人,生命是多麼寶貴,多麼值得真誠熱烈地去摯愛。曾經的她想要放棄生命的想法,是多麼的愚蠢與可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