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水遞”惠山泉
李德裕字文饒,趙郡(今河北趙縣)人。其父是唐憲宗的宰相李吉甫。李德裕先後任浙西觀察使、西川節度使等職。到武宗時為宰相。他在政治上竭力強化朝廷權威,在抑製不服朝命的藩鎮割據勢力、抵禦北方回鶻的擾掠方麵,取得了重大的軍事勝利。他反對牛僧孺集團,為“牛李黨爭”中李派首領。宣宗時,被貶為崖州(今海南島)司戶參軍。卒於任所。
李德裕曾於822年、835年、836年三次任潤州刺史共十餘年。最長的是第一次(公元822~829年),曆時7年。在此期間,正值王國清兵亂後,他安定軍心,反對迷信,大力提倡節儉並自己帶頭,下令墓葬不許用金銀錦繡,鼓勵保護生產,幾年後潤州出現了民物富庶、府庫充盈的景象。
他敢於批評朝政,勸諫君主,曾在潤州寫了一組《丹房頌》詩派人呈唐敬宗以規勸。並於唐武宗時支持了著名的“會昌廢佛”行動,遏製了寺院經濟的惡性膨脹。他對北固山的建設有很大貢獻。敬宗寶曆二年(公元826年)三月,他建成新的寺廟並定名為“甘露寺”,“因甘露之降瑞,建仁祠於高標”,這是李為該寺取名的自述。他還在甘露寺長廊入口處造了一座石塔,即現在鐵塔的前身。宋代建造的被米芾稱為“天下江山第一樓”的多景樓的樓名就是取自李德裕題北固山臨江樓的詩中“多景懸窗牖”一句(多景樓是在原臨江樓的基礎上改建的)。
史載,李德裕少好學,精通《漢書》及《左氏春秋》,是一個頗有才學的人。而在飲茶一事上,他鑒水的精明程度,似更為突出。五代南唐尉遲偓《中朝故事》記述了李德裕精辨長江水的故事:
李德裕飲茶對水特別講究,身在長安京都,卻嗜好江南之水。有一天,他的一位好友要去京口(今江蘇鎮江市)公幹,李德裕知道後喜形於色,便對他說:“你哪天回來的時候,請為我取一壺金山(在鎮江江邊,當時的金山尚在江心)附近的南零水。”
那人答應而去。至京口數日以後辦完事便欲溯江而上,趕回長安。沒想到那人興許事情辦得順當,上船後便開懷暢飲,貪杯而醉,早把宰相所托之事拋於腦後。及至船抵建業(今南京),他才醉夢方醒,猛然想起為宰相取水的事還沒辦呢!咋辦?那人向艙外望去,但見一江春水向東流,自忖此時此地的長江水,要不了多久即是下遊方向的金山南零水,又何苦再返舟取水!反正都是一江水,在此灌上一壺得了,隻要沒人看見,李大人不會知道。於是,他趕忙汲了一壺建業石頭城下的江水,返京送給李德裕交差。
李德裕見水取到,即刻烹茶品茗。誰知他呷了一口,頓露驚訝之色,歎道:“唉!江南的水怎麼大不同於往年,其味差多了。”俄頃又說:“這水太像是建業石頭城下的江水!”
那人聞言也吃了一驚,看來在李德裕跟前賣不得“謊秤”,便吐露真相,一再謝罪。
宋代唐庚在《鬥茶記》中講述了一則李德裕嗜惠山之泉成病,而不惜代價以求的故事:
無錫惠山寺石泉水曾被陸羽列為天下第二泉,僅次於廬山康王穀水簾泉水(見張又新《煎茶水記》)。這李德裕除了雅好南零水外,還特別“垂青”於惠山泉。但無錫與京師長安遠隔數千裏,惠山之泉如何能得?像南零水那樣請人順便捎帶則機會不常有,還得防人偷懶,弄些假冒偽劣品搪塞。也許李德裕想起在唐德宗貞元五年(公元789年)時,宮廷裏為了能喝到上等的吳興紫筍茶,曾傳旨吳興地方官,每年貢茶必須一日兼程,趕在清明節前到京,是為“急程茶”。
後來,李郢有詩道:“一日王程路四千,到時須及清明宴。”終於,李德裕看到了自己身為宰相的權勢,便傳令在兩地之間設置驛站,建起了一條惠山泉的特快專遞線,從惠山汲泉後,即由驛騎站站傳遞,停息不得。時人稱之為“水遞”。這也真有點像唐玄宗時楊貴妃的千裏快騎送荔枝的窮奢極欲。
後來有位僧人對李德裕說:“我已為相公通了一條‘水脈’,在京師長安城裏有一眼井,其水與惠山泉泉脈相通,汲之以烹茗,那味道沒一點差異。”
李德裕聽罷十分驚異,問:“這井在城裏什麼地方?”
那僧人說:“昊天觀常住庫後麵的那口井就是。”
李德裕將信將疑,為了一辨僧人之言的真偽,他派人取來惠山泉和吳天觀井水各一瓶,混雜在其他八瓶水中,讓僧人辨認。這僧人頗有些本事,他隻取裝有惠山泉和昊天觀井水的兩隻瓶子,使李德裕大為歎奇。
僧人通“水脈”自然荒誕。“水遞”之事古人亦多有微詞。如此取水,雖然清致可嘉,卻有損茶德,不足效仿。所以詩人皮日休有詩譏諷道:“丞相長思煮茗時,郡侯催發隻憂遲。吳關去國三千裏,莫笑楊妃愛荔枝。”明代屠隆在《考槃餘事》中對此事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清致可嘉,有損盛德!”
13、茶癡皇帝
中國曆代皇帝,大都有好茶之癡:有的嗜茶如命,有的好取茶名,有的專為茶葉著書立說,有的還給進貢名茶之人晉官加爵。一個個所謂的真龍天子,就為這大自然恩賜的片片綠色植物,給世人勾勒出形形色色的茶癡態。
宋朝徽宗皇帝趙佶(公元1082~1135年)為神宗趙頊的第十一子,是我國曆史上出名的驕侈淫逸的帝王之一,他尤其對茶藝頗有見地,稱得上是茶癡皇帝。宋徽宗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即位,1101年改元建中靖國。趙佶執政期間不問朝政,但他自己卻生性風流,頗有才氣,書、畫、詞、文都有所精,通音律,善書畫,曉百藝,存世有真書、草書《千字文卷》以及《雪江歸棹》、《池塘秋晚》等畫卷。以他九五之尊,未留下半點治國安邦之策,卻絞盡腦汁,寫了一部洋洋灑灑的《大觀茶論》而為後人稱道。在中國曆史上以皇帝的身份撰寫茶葉專著,恐怕是空前絕後的一個。皇帝倡導茶學,大力提倡人們飲茶,這對當時“茶盛於宋”具有頗大的影響。
《大觀茶論》是趙佶關於茶的專論,成書於大觀元年(公元1107)。全書共二十篇,對北宋時期蒸青團茶的產地、采製、烹試、品質、鬥茶風尚等均有詳細記述。其中“點茶”一篇,見解精辟,論述深刻,從一個側麵反映了北宋以來我國茶業的發達程度和製茶技術的發展狀況,也為我們認識宋代茶道留下了珍貴的文獻資料。
《大觀茶論》約3000字,包括序、地產、天時、采擇、蒸壓、製造、鑒辨、白茶、羅碾、盞、筅、瓶、杓、水、點、味、香、色、藏焙、品名和外焙等二十目。比較全麵地論述了當時茶事的各個方麵。從茶葉的栽培、采製到烹煮、鑒品,從烹茶的水、具、火到品茶的色、香、味,從煮茶之法到藏焙之要,從飲茶之妙到事茶之絕,無所不及,一一記述。徽宗在序中說“至若茶之為物,擅甌閩之秀氣,鍾山川之靈稟,祛襟滌滯,致清導和,則非庸人孺子可得知矣。中澹閑潔,韻高致靜,則非遑遽之時可得而好尚矣”,對茶於人的情性的陶冶和飲茶的心境作了高度概括。
《大觀茶論》對當時的貢茶及由此引發的鬥茶活動,以及鬥茶用具,用茶要求,花了不少的筆墨。這反映了宋代皇室的一種時尚。同時也為曆史保留了宋代茶文化的一個精彩片斷。書中有的論點至今尚有值得借鑒和研究的價值。
14、“茶博士”品鑒茶茗
蔡襄(公元1012~1067年),字君謨,興化仙遊(今福建仙遊)人。先後任大理寺評事、福建路轉運使、三司使等職,並曾以龍圖閣直學士、樞密院直學士、端明殿學士出任開封、泉州、杭州知府。故人稱蔡端明,卒後諡忠惠。蔡襄是宋代茶史上一個重要的人物。他精於品茗、鑒茶,也是一位嗜茶如命的茶博士,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古代的茶學家。
蔡襄還是著名書法家。擅長正楷、行書、草書,是北宋著名的書法家,與蘇軾、黃庭堅和米芾並稱“宋四家”。據說作為書法家的蔡襄,每次揮毫作書必以茶為伴。歐陽修深知蔡襄嗜茶愛茶,在請蔡襄為他的《集古錄目》作序時,以大小龍團及惠山泉水作為“潤筆”,蔡襄笑稱是“太清而不俗”。蔡襄年老因病忌茶時,仍“烹而玩之”,茶不離手。正是“衰病萬緣皆絕慮,甘香一事未忘情”。
蔡襄的另一個傑出之作,是撰寫了《茶錄》。其文雖不長,但自成係統。全書分為兩篇,上篇論茶,下篇論茶器。上篇“論茶的色、香、味、藏茶、炙茶、碾茶、羅茶、候湯、盞、點茶”;下篇“論茶焙、茶籠、砧椎、茶鈴、茶碾、茶羅、茶盞、茶匙、湯瓶”。對製茶用具和烹茶用具的選擇,均有獨到的見解。
《茶錄》最早記述製作小龍團摻入香料的情況,提出了品評茶葉色、香、味的內容,介紹了品飲茶葉的方法。值得注意的是,全書各條均是圍繞著“鬥試”這一內容的,其上篇各條,與下篇各條均成一一對應,形成一個完整的體係。因而,《茶錄》應是一部重要的茶藝專著,是繼唐代陸羽《茶經》之後最有影響的茶書。
宋代在中國茶史上是一個大發展的重要時期,飲茶尚好技巧,追求精致,故爾茶人輩出。在眾多茶人中,蔡襄是一位既懂得製茶,又精通品飲,更有茶事藝文和茶學論著留給後人的茶博士。
宋代最著名的茶為龍鳳茶,有“始於丁謂,成於蔡襄”之說。開始時,一斤八餅,後來,慶曆年間,蔡襄任福建轉運使時,開始改造成小團,一斤有二十餅,名曰“上品龍茶”。蘇軾有首茶詩說:“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寵加。爭相買寵各出意,今年鬥品充官茶。”詩中說的“前丁後蔡”即指丁謂和蔡襄,意謂兩人為爭寵皇上,各出絕招,研製大、小龍團茶作貢茶。龍鳳團茶因製成團餅狀,飾有龍鳳圖案,故冠名“龍鳳團茶”。
蔡襄善製茶,也精於品茶,具有高於常人的評茶經驗。宋人彭乘撰寫的《墨客揮犀》記載說:
一日,有位叫蔡葉丞的邀請蔡襄共品小龍團。兩人坐了一會兒後,忽然來了位不速之客。侍童端上小龍團茶款待兩位客人,哪曉得蔡襄啜了一口便聲明道:“不對,這茶裏非獨隻有小龍團,一定有大龍團摻雜在裏麵。”
蔡葉丞聞言吃了一驚,急忙喚侍童來問。侍童也沒想到隱瞞,直通通地道明了原委。原來侍童原本隻準備了自家主人和蔡襄的兩份小龍團茶,現在突然又來了位客人,再準備就來不及了,這侍童見有現成的大龍團茶,便來了個“乾坤混一”。
蔡襄的這種精明使蔡葉丞佩服不已。另一方麵也說明他對大、小龍團茶的特性早已“吃透”。惟其吃透,方能研造出更精於大龍團的小龍團來。
《茶事拾遺》中記載著蔡襄的另一件品鑒茶茗的軼事:
建安(今福建建甌)能仁寺院中,有株茶長在石縫中間。這是一株稱得上優良品種的茶樹,寺內和尚采製了八餅團茶,號稱“石岩白”。他們以四餅送給蔡襄,另四餅密遣人到京師汴梁送給一個叫王禹玉的朝臣。
過了一年多,蔡襄被召回京師任職,閑暇之際便去造訪王禹玉。王禹玉見是“茶博士”蔡襄登門,便讓人在茶桶中選最好的茶來款待蔡襄。
這回,蔡襄捧起茶甌還未嚐上一口,便對王禹玉說:“這茶極似能仁寺的‘石岩白’,您何以也有此茶?”
王禹玉聽了還不相信,叫人拿來茶葉上的簽帖,一對照,果然是“石岩白”。見此情形,王禹玉隻有欽佩的份了。
蔡襄在當時稱得上是茶學大師,在茶界具有極高的威望,精於論茶的人誰碰到蔡襄都緘口不敢吭聲了。
但有一位女子卻不讓蔡襄這位須眉。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蔡襄出任杭州知府。在杭期間,他遇到了一位叫周韶的妓女的“挑戰”。周韶頗能寫詩,又嗜好收藏一些“奇茗”。聽說這位蔡知府茶學絕頂,她便傾其所藏,竭其才智,與蔡襄題詩品茗,鬥茶爭勝。結果令人大為驚異:“君謨屈焉!”
不說強中自有強中手,卻可見宋代茶人之多,學問之深。
15、王安石品茶鑒水
王安石(公元1021~1086年),字介甫,號半山,江西臨川(今江西撫州)人,世稱臨川先生。他是宋代著名的改革家、思想家和文學家,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他在朝野上下大力推行了旨在富國強兵、扭轉北宋積弱積貧局勢的變法改革,史稱“王安石變法”。王安石是北宋一代名相,即使放在整個中國史上,也是知名度極高的宰相之一。此公有個外號叫“拗相公”,可見其脾性。
一次,時任翰林學士的王安石,拜訪當時頗負盛名的點茶大師蔡襄。蔡襄久仰王安石大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廣交益友的良機,他選擇“極品茶”,親自洗滌茶具,烹水點茶,招待王安石。
王安石呷了一口茶,蔡襄正想得到他的嘉許,沒想到王安石隨手掏出一包名叫“清風散”的藥,投入茶盞中,搖晃了幾下痛飲起來。蔡襄目瞪口呆,王安石卻怡然自得,邊喝邊漫聲說:“大好茶葉”,蔡襄無奈,隻得“大笑,且歎公之真率也。”
這是怎麼回事呢?後人隻能猜想。王安石的人品個性,一是可能對點茶小道不以為意;二是可能對蔡襄人品有看法,因而“拗相公”才有如此驚人之舉。
其實,王安石對茶道是頗有研究的,尤其對水,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馮夢龍《警世通言》中的《王安石三難蘇學士》,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王安石老年患有痰火之症,雖服藥,卻難以除根。太醫院囑飲陽羨茶,並須用長江瞿塘中峽水煎烹。蘇軾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時,王安石曾請他到府上飲酒話別。臨別時,王安石托他:“倘尊眷往來之便,將瞿塘中峽水攢一甕寄與老夫,則老夫衰老之年,皆子瞻所延也。”
蘇軾從四川返回時,途經瞿塘峽,其時重陽剛過,秋水奔湧,船行瞿塘,一瀉千裏。蘇軾此時早為兩岸峭壁千仞、江上沸波一線的壯麗景色所吸引,哪還記得王安石中峽取水之托!過了中峽蘇軾才想起王安石的囑托。蘇軾是位灑脫的人,心想上、中、下三峽相通,本為一江之水,有什麼區別?再說,王安石又如何分辨得出?於是汲滿一甕下峽水,送到王安石家。
王安石大喜,親以衣袖拂拭,紙封打開,又命侍兒茶灶中生火,用銀銚汲水烹之。先取白定瓷碗一隻,投陽羨茶一撮於內。候湯如蟹眼,急取起傾入。其茶色半晌方見。王安石眉頭一攢,問蘇軾道:“這水——取於何處?”蘇軾慌忙搪塞道:“是從瞿塘中峽取來的。”王安石再看了看茶湯,厲聲說道:“你不必騙瞞老夫,這明明是下峽之水,豈能冒充中峽水!”蘇軾大驚,急忙謝罪,並請教王安石是如何看出破綻的。
王安石說:“這瞿塘峽的上峽水性太急,下峽則緩,惟有中峽之水緩急相半。太醫院以為老夫這病可用陽羨茶治愈,但用上峽水煎泡水味太濃,下峽水則太淡,中峽水濃淡適中,恰到好處。但如今見茶色半晌才出,所以知道這是下峽水了。”
這等鑒水能力,我們似曾相識,那就是陸羽品中泠水,李德裕明辨建業水,而王安石的鑒水能力肯定不在二人之下。前二者鑒水,都是憑感覺,而王安石對瞿塘三峽之水的判斷,卻是有讓人口服心服的道理。雖然馮夢龍的小說家言不足為憑,但至少說明王安石是精於茶藝的,這從他一生曾寫了不少詠茶、飲茶的詩文,也可以互相佐證。同時也從一個側麵反映了宋代茶文化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