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我嚷,果然住了手,兩隻紅眼睛幽幽的望著我身後,也不知在看什麼,好一會才緩緩道,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然後從腰上果然拿出一把刀來,朝著我往下一揮,我嚇得忙閉上了眼睛。誰知道那刀卻並沒有揮刺到我的身上來,倒是我的雙手,得到了自由。他幫我鬆了綁。
我還未從這驚詫中反應過來,他又從懷裏掏出一份離婚書,遞到了我的麵前,右下角已簽上了他的名字。
他說:“從今朝起,我和你再沒有一點關係。你要去哪裏,你想嫁什麼人,都是你自己的事。”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像是要出去,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卻隻抓到他的一隻袖子。他低下頭來瞧了瞧,眼睛裏空洞洞的,像是沒有任何留戀,將我的手拽開,就那樣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後來,他讓汽車夫送我到廣東,又讓人護送我一路去到香港,那份離婚書我一直揣在懷裏,我沒有簽字,我也不會簽字。
我是背著他,對那周重霄做過一些丟人的事情,可我那是一時糊塗,在我的心裏,總還是隻有他一個人。我那時糊塗,也知道自己心裏藏著一個人,這個時候,他終於丟了離婚書給我,我更加知道,我的心裏是有人的。
周重霄是很好,論長相,論本事,論身份地位,他沒有哪一樁不比梁紹強。可我也隻是迷茫裏找不到路時胡亂的撞頭,我很清楚,真有那一天,周重霄要和我求婚,我是不會答應他的。
我舍不得梁紹,忘不了梁紹,也不願真的離開他。
梁紹,梁紹。我一直怪他,怨他,恨他,怪他沒本事,怨他為什麼總是對他的七妹比待我還要好,恨他令我替他蒙受別人的白眼。有一段時間,我迫不及待要找高枝離開他,我不願理會他,他也不如剛相識時那樣細心溫柔的待我,我慌不擇路,不知是在折磨他,還是在折磨自己。
我聽從高美雲高小姐的提議,為嫁進督軍府,為叫梁娉痛苦,極盡挑撥之能事。我對周重霄暗送秋波,投懷送抱,甚至脫光了躲在被窩裏等著他。可我得到的,除了周重霄的看不起,還有梁紹的越加冷淡和仇恨,再沒有別的。
他知道我曾背著他和梁娉對周重霄做過那些事後,衝到我跟前發火,砸了一屋子的桌椅板凳、瓷瓶碎片,我刺激著他,讓他和我離婚。他氣得又跳又罵,氣得揚手給了我一巴掌。那是他第一回打我。之前,我做再過分的事情,他都不曾打過我。
我和他掐了起來,他那條腿不方便,一時叫我占了上風。可他終究是一個男人,我還是被他治服了,被他抓著兩手壓在地上。
他憤怒氣急的望著我,眼裏的光像刀鋒一樣淩厲,他說:“你要離婚,休想!我要折磨你,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你這輩子都不得解脫!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可他最終卻給了我一份離婚書,放過了我。
離開浙江的時候,我才知道,是梁娉在大火裏喪生,留信讓他放過我。
愧悔,痛苦,不舍,難堪,我多想告訴他,我不要離婚,我不要走。可我已沒有麵目繼續留在浙江,繼續留在梁家。
我以為,這隻是我們夫妻短時間的的分離,我們都需要讓對方有一些空間和時間,來平息這長時間來的痛苦折磨。我未在離婚書上簽字,我等著有朝一日回到浙江,告訴他,我錯了,我會重新來過,叫他看到新的美華。
可他已簽字,他已放手過去,給了自己一個太平,給了自己一個新的開始,新的人生。不肯放手的,隻是我一個人。
現在,他身旁有巧笑倩兮的佳人,有牙牙學語的可愛嬰孩,我卻成了一個多餘的人。一個人人忌憚的人。我來得不巧,正在他將要迎娶新人的時候,不知這是天意還是巧合,我總以為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太簡單得到的東西,我未珍惜,現在,老天就要叫我眼睜睜的看著失去。
我故意穿上大紅、豔麗的衣裳,特意到小蘭房裏去幫忙。梁娉他們唯恐我作亂,攪亂了婚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不該出現,我更不該陪著小蘭出現。可我還是忍不住,我想見一見他,想知道他在今朝這樣喜慶的日子見到我,會不會也有點於心不忍,會不會想起和我的那一場婚禮。會不會,朝著我走過來......
我扶著小蘭來到了他的跟前,笑著想和他說話。他背對著我,與那些政界要員在說話。我隻要開口喊他一聲,他就會回過頭來,會看到我,也會看到小蘭。
可嗓音卻叫不知名的困獸吃掉了,哽咽得支撐不下去。梁娉又在這時來找我,托詞要將我拽離現場。
她來得好,來得正是時候,我的雙腳早就失去了知覺,她要是不將我拽走,我不知道自己要怎樣麵對那一對新人。
小蘭是一個很好的女子,宜家宜室,她會做得比我好。不論梁紹將來會怎樣,是再上一層樓,還是會跌落到穀底,她都會一直陪伴著他。不像我,在他迷惘的時候令他更迷惘,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叫他更頭疼。我不是一個好女子,更不是一個好妻子。
誰也不知道我心裏有多痛,像是一把尖刀猛插進來,旋轉著,把心上的肉也要剜掉了似的。可我還要支撐著,還要假裝我對那一對新人是毫不在意的。
梁娉將我帶進院子,她不過是找一個借口,我想,她是不可能會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和我談的。誰想不到,周重霄會出麵。
梁娉真的是一個很幸運的人,她嫁了一個她原不歡喜的人,現在,那個人卻將她捧在了手心上。周重霄會出麵對付我,不過是為了她,叫她不必為梁紹的婚禮操心擔憂。
我和梁娉,自我進門到我離開,我們幾乎從未有過要好的時候。她一直受白仙兒的蒙蔽,我也是有意和她作對。她該恨我的,梁紹會輸掉一條胡同,也是因我總激怒他。梁紹殘廢了一條腿,我那樣怒罵過她,我甚至叫她去死,讓她用死來償還梁紹為她受的罪。
可她到底沒有裹挾著仇恨報複我。她心裏也許還是不歡喜我的,可她為了梁紹,總做著最大的讓步和寬容。
我在浙江與那些高門淑媛來往的時候,聽到他們誇讚梁娉,說什麼大家閨秀,說什麼南有佳人,總是很不以為然。總以為,梁娉得到這樣多的讚譽,還不是因了她那個聲威名望極高的父親。可到現在,她叫我看到,大家閨秀就是大家閨秀。我自認,要是我在她那個位置,不可能做到這樣寬容大度。
梁紹已成了別人的丈夫,我在他心裏即便還有一點位置,他也不可能幫助我去報殺父之仇。更重要的是,比起梁紹,顯然周重霄更能叫我的願望達成。
我與他和盤托出,將我和父親他們怎樣中了日本人和北平政/府的陰謀,又怎樣在船上遭他們的擊殺,我又怎樣千難萬險來到浙江,找到梁家門上來一一說了,懇求周重霄幫我,替我殺了吉田,除掉北平政/府的那個專員。
周重霄臉上顏色深沉,他看了看我,並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他問我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一條路,又問我,是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是這條路會令我交出性命,我會怎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