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分卷 番外4:福永櫻子篇(2 / 3)

我想,也許梁先生是為了紀念梁太太。

我記得梁太太的閨名喚作白仙兒,曾是一個很有名的電影演員。可能是因梁太太某一部電影中的名字叫小七,也有可能,梁太太在電影公司的時候是排第七的。這是別人家的私事,我不能多問。

楠楠今年十一歲了,大眼玲瓏,很嬌俏可愛。她和她的母親不是那樣像,和梁棣先生倒很相似。她漸漸長大,身姿窈窕,舉止淑女。很討人歡喜。她常常會抱著我的脖子問,櫻子阿姨,你為什麼總是一個人。她說,你和阿爹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

我知道她的小腦袋裏在想些什麼,她有意撮合我和她的阿爹,可她的阿爹永不會忘記她的娘親,而我,也不可能忘掉那個在婚禮上把我拋下的人。她還小,不會懂得大人的世界。

楠楠見我沉默,就會很乖的用她粉嫩的小臉頰來貼著我的臉頰,親昵的蹭著,寬慰我。有她在,日子沒有那樣難過一點。她越來越高了,才十一歲,已要與我一般高,看著她那樣漂亮的小臉,我越來越覺得她像一個人,可要仔細說像誰,又說不上來。

今天早上,鬆豐叔叔又派人送來了祖父的電報。祖父近來電報傳得很多,聽說,關東軍已預備要打一場盛大的戰役。小小的滿洲城,早已不能滿足日本軍部的野心。

我不願意看到中日開戰,可我無力阻止。祖父幾次在電報中都要求我回日本去,他說滿洲國將會不適合我居住。

我知道為什麼不適合,因為這裏也將被卷入戰爭。鬆豐等人羽翼已豐,祖父又日漸老邁,在日本軍部已漸漸說不上話,他即便說得上話,也不會反對這場戰爭。日本國內的好戰者已躍躍欲試,而我的兄長們,也急需憑借這場戰爭來證明自己。

戰爭,戰爭。為什麼我的國家會這樣迷戀戰爭?我感到厭惡,連兄長們也厭惡起來。

我越加不願見人了,祖父的電報來得更多了,有時一天會有兩封,我將它們都堆疊在書桌上,一封也未再看。他們想要我回去,可我不願離開這裏

小楠楠折了一支櫻花來給我看,說這一枝是她看到開得最好的。我笑著接過,果然每一朵都開得很漂亮。可是開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呢?他還未回來。櫻花將要凋零,他還是沒回來。

不要緊,我習慣了。一年又一年,隻要我一直等下去,我想,我總是會等到他回來的。

滿洲城裏這兩日籠罩著一層很壓抑的陰霾,像是風平浪靜,可風平浪靜之下,又是波濤暗湧,蠢蠢欲動。梁棣先生應該也收到了消息,他說他將會在這兩日離開滿洲城。

受暗殺案的牽連,他早已不為滿洲政/府工作。這幾年,他做布匹生意,在城中開了兩家店,生意很好。我想,他是擔心戰爭開始,會令他的店受到損失。

我提議,讓他帶小楠楠去日本。我會發一封電報回去,請家裏的兄長們對他和女兒多加照顧。可是他不願意,他說他逃避了這麼多年,窩囊了這麼多年,是時候回去負荊請罪了。

我一直隻知道他是白仙兒小姐的先生,當年是為躲避債務才到滿洲城投靠吉田,卻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裏。

他說,他沒有臉麵再提自己的家,他已被逐出家門。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很悲傷,我想要追問下去,卻不敢再去觸痛他。誰都有隱痛,像我,除了我自己,誰也不願在我麵前提到周重霄三個字。

他們不明白,我是並不在意他們提到“周重霄”的,我在意的是,連他們也已不再有他的消息了。

十年前,中國境內出了一樁很大的事情,他們都說周重霄夫婦在那場暗殺襲擊裏雙雙喪命。我不相信,我燒掉了所有的報紙,罵走了來勸我的每一個人,我不相信。他不會死,他絕對不會死。

我還記得那天早上,我穿了嫁衣,他對著我微微點頭時的模樣。堅毅疏朗,眉間溫和。那是我第一回看到他那樣溫和的樣子,像是早上的陽光都落到了他的眉宇間。那樣溫暖,那樣讓人向往。像是從天而降的神謫。

他一直就在那道陽光裏,他隻是還未找到回來的路,他隻是,一時忘了,忘了我還在等。他怎麼會死呢?他們一定是騙我的,一定是。

後來,就不再有人在我的麵前提到他的名字。我知道他們在背後說我什麼,他們說我瘋了,為一個中國男人瘋了。他們不知道,我隻是在等他。他們不懂,他們隻知道戰爭和殺戮會帶來數不盡的錢財和利益。重霄他不歡喜太吵鬧的女子。就像小七,那樣安靜,他才會歡喜。所以我不要和他們解釋,也不要和他們爭執,我隻要安靜的,耐心的等,就能等到他的回來。

梁棣先生來跟我辭行,他和女兒選擇在傍晚離開。趕夜路,到湘楚邊界,再從那裏,進入中國,回去他的家。

在這十年裏,湘楚和滿洲城有過大大小小好幾次戰役,輸贏參半,誰也未討得好,以城外的十裏亭和廟宇為界,平日裏,互不相擾。所以,到城外十裏亭的那一段路一直都是無人管理,不少走投無路的貧民就在那裏安營紮寨,落草為寇,打劫往來的旅客。我很擔心他們的安全,提議他們等天亮之後再走,可是梁棣先生說,天一亮,他們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