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霄未和她坐同一輛車去飯店。
梁娉在車裏晃著,恍恍惚惚像回到了孤身一人出嫁去滬上時的情景。
她自小在浙江長大,未曾離開浙江、離開梁家,孤身一人上路過。那一場荒唐的私奔,不過三五個鍾點,父親和兄長們找了過來。
滬上,一個遙遠又陌生的地方。周重霄,一個凶狠又嫌惡的人。
她為他背井離鄉,這一回,又要為他......
梁娉低頭望著手上的翡翠戒指,最後一段路,她多想他能陪著她走,哪怕不說話,隻叫她能瞧見他,也好。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獨處,沒有不舍,也不會有猶豫。
車子停了下來。
音樂已隱隱可聞。
梁娉靠在車後座上不動,汽車夫扭頭預備要喚她。
她忽的睜開雙眼,那眼裏的光,竟叫人想到“回光返照”四個字。汽車夫愣了一下,她已推開門下去。
飯店裏的小子站在一旁迎她,周重霄也從裏麵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妝容精致的高美雲兄妹倆。高美雲身體微微往前傾,看上去,正像是一前一後的夫妻倆。梁娉一下子似見到了那張登著他們兩人相片的報紙。
他從未和她解釋過,什麼緣故,他會叫人誤會高美雲是他的妻子,更未出麵解釋。或者,在他私心裏,雖對一個叫梁娉的有些感情,最想並肩而行的卻是一個叫高美雲的女子。他總時時不離身的那隻懷表裏,裝著的,也是高美雲的相片罷。
梁娉走到他跟前,雙腳虛浮似踩在棉花垛上,臉上卻沉靜溫婉,一雙眸子直直尋著他的臉望過去:“來很久了?”
周重霄預備著她沒有好臉色,將她丟下,隻叫汽車夫送她過來,依她的脾性,人前雖不會發作,卻也不會有好生氣。可她這樣安靜,溫和,周重霄便似那一拳打在棉花雲上,使出了十分力氣,卻沒泄出一分氣去,越加胸悶氣短。
他板著臉,未說話,一轉身進去了。
梁娉走在他後頭。
高美雲有意一擋,露出頗有深意的微笑。
高振嵩眼中也帶了不屑。
梁娉隻當未瞧見,跟著往裏走。
一路進來,遇到不少熟人,大廳裏衣香鬢影,宴會還未開始,歌舞交際卻已熱鬧酣酣。
周重霄始終未開口,和那高振嵩一齊與人應酬去了。高美雲也要準備換衣裳,整理妝容。梁娉便兀自一人站在窗邊,對著窗外白慘慘的陽光發呆。
梁紹一來就忙找她,見到人,急匆匆過來。
“七妹今朝這算打扮得客氣了,卻也是場上不可不看的一道風景線。”
梁娉手裏被塞了一杯果子酒。她扭頭看兄長西裝油頭,打扮得格外風流,不禁抿唇一笑:“四哥也是倜儻英俊,又要叫多少女子傾心。”
梁紹比了比手上的拐杖,笑著搖搖頭。
梁娉臉上的笑微弱下來:“四哥,你和四嫂過不下去就散了罷。讓她去香港找她養父也好,她要去找旁人也罷,別為一口氣賠上彼此一輩子。人,有多少個日夜好消費呢?”
梁紹一擺手:“高興的日子,別提掃興的事。我和她,我心裏有數。”
見梁娉還要說,梁紹湊過去,貼著她耳朵低低道:“我知你近來不歡喜是什麼緣故,等著罷,今日之後,你就好寬心了。”
說畢,有人朝他招手,梁紹笑著和梁娉一點頭,走了開去。
梁娉定定的望著他,口中喃喃,無聲喚了一回“四哥”。
音樂一陣陣的送進耳朵裏來,還有各人私語微笑的聲音,梁娉在角落裏站著,望著那密密匝匝的人群,一陣一陣思潮從心底裏湧上來,隻覺心緒不寧。
她下意識往前走,低著頭,見著哪裏有路就往哪裏。樓下一雙深沉的眸子精準落在她的身上,順著她的行動,眼中眸色越來越暗,惱怒與失望交織成了濃黑一片。
梁娉忽渾身一怵,覺得有人在看她。她停下來,茫然往後一看,卻是嚇了一跳。她竟不自覺走到了二樓來。往前望去,黑而長的一條走廊,走廊的最盡頭便有那宋則鳴在等著她。
她心跳如擂,人聲忽似鼎沸起來,皆在耳中嗡嗡的響,腳後跟往後一退,叫人扶住了肩膀。
田村建仁一雙圓小的眼睛露出赤裸裸的精光,露齒一笑:“周夫人。”
梁娉頓起一身雞皮疙瘩。
他一隻手粘在她胳膊上不放,不輕不重的揉著,很有輕薄的意思。
他當她是已屈服了的,她卻恨不能一刀砍了他的頭。可,時機未到......梁娉顧忌重重,正在猶豫之中,隻聽到一人懶散緩緩的開口:“顰顰,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你表姐夫正找你呢。”
邊不著痕跡的把梁娉往自己身旁一拽。
梁娉往來人臉上一瞧,有些驚訝。
王淵文夾著眼皮,眼中含笑望著她。
王淵文代父前來致賀,才到浙江,便急來飯店尋梁娉,恰好見著這個日本王八對梁娉動手動腳。忙來替梁娉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