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軍。”
木利民看似很恭敬的一低頭。
周重霄凝著他的目光隱了一層暮色,頜首,他並不著急開口。
被周重霄冷壓壓的目光審視著,木利民背脊半彎,像是被一座山壓在了肩膀上。腦中已開始盤算、猜測。眼梢往那屏風上掃,分析著梁娉可能會做出的舉動。
她對周重霄可算是情深意重,在研究所飽受折磨,燒紅的鐵鉗子在她白嫩胸口烙下猙獰痕跡,木利民記得,那肌膚焦灼時散發出來的一股熟肉氣味。他聞著,也覺痛楚難當,她還能忍著,一聲不吭。他老師的這個女兒,看似嬌滴滴,卻是個倔脾氣。
他手裏即便有那樣多可置她於死地把柄,卻還是沒有把握的。
“記得我在湘楚的時候跟你說過什麼?”
木利民思緒一收,雙目落在周重霄那雙沾了塵土的靴尖上,嘴角一翹:“記得。”
“督軍讓我好好替夫人診治。”
他話還沒收完,周重霄一腳踹過去,木利民小腿劇痛,登時跪倒在地。
憤怒一下湧來,他抬頭便露出那凶狠的目光。被周重霄奚落的視線咬住。木利民心尖一怔,察覺到自己中了周重霄的計,忙將那目光掩去,卻並不再擺出低人一等的姿態。恢複他的傲氣道:“督軍要是不相信敝人,隻管撤了夫人的藥,叫旁人來替夫人診治便好。生這樣大的氣做什麼?”
一壁扯著嘴唇露出那隱藏不住的,得意的笑。
周重霄的聲音壓低,隱含警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藥裏做了什麼手腳?”
木利民此下是當真一震,警惕起來。
周重霄捏住木利民的臉狠狠往一旁丟去:“在我麵前耍花招,找死!”
說畢,便要喚人進來,把木利民拖出去。
木利民忙道:“敝人不敢!敝人的生死都在督軍手上,怎麼敢做這樣不顧性命的事情?”
“督軍,督軍,”他此時姿態又低微了下去,看起來格外誠懇的跪在周重霄麵前道,“要是督軍不相信,把我房裏的藥拿去讓人檢查就是,有一點差池,不要督軍動手,我自己先死在督軍麵前!”
周重霄抬手製止那兩個進門來,要把木利民拖出去的侍從。目光在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的木利民身上慢慢的兜著圈子。
一圈,一圈,含著某種叫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每在他身上溜一圈,就好像撥了他一層皮,離他隱藏在麵具陰影後的那張臉更進一步。
木利民背上汗津津,濕了一層,疊了一層。垂頭望著那屏風上一隻隻小小的蝴蝶,忽然意會過來,依照周重霄的脾氣,要是抓住自己在背後搞鬼的證據,早二話不說把他給斃了。怎麼還會把他叫道這裏來詢問?應是那張藝德為了推卸責任,就把火藥線引到了他這裏來。
周重霄他根本就沒有證據。
摸清楚周重霄舉動背後的原因,木利民鬆了口氣。他是在替日本人做事,卻沒想過要為日本人賣命。
“宋則鳴。”
周重霄忽然喚了一聲他的真名,木利民未猶豫,應了一聲。
“抬頭。”
木利民果然聽話的把頭抬了起來。
現在的他,在周重霄眼裏就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木利民臉上帶著足以叫人相信的,恰到好處的惶恐、緊張,按在地板上的十根手指頭盡嵌入柔軟紮實的俄羅斯地毯裏。
他今日在這裏受的屈辱,總有一天會連本帶利的要回來。
周重霄滿意、不屑的掃了他一眼。
“張藝德說藥一貫都是你配的,梁娉剛才的情況你也聽說了,說說看。”
他往右手邊上的一張軟皮椅上坐下,單手搭在扶手上,一副睥睨倨傲的神態。
木利民小心窺伺著他的神態,心中憤恨,臉上卻還要裝著恭敬的模樣:“藥雖是我配的。可夫人的病情卻是張醫生斷的。我與他二人各司其職,並無衝突。我倒不明白張醫生說出這番話來是什麼意思。”
一邊說一邊故意露出憤憤不平的神情來:“要比起盡心來,夫人的父親梁予懷大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自是加倍用心,想夫人好起來!”
見周重霄不動聲色,他咬牙,舉手發誓:“要是我木利民對夫人有什麼叵測居心,就讓我天打五雷轟!”
周重霄看笑話一般凝著他半帶微笑,纖長的指抬起,在扶手上輕輕敲著:“不必在我麵前發這種無意義的毒誓。誰是誰非,我看得清楚。你下去罷。”
木利民垂頭一點,彎著腰退出門去。
周重霄隨後也開門走了出去。
那屏風後一卷風自半開的長窗處卷了進來,梁娉睜開眼睛,雪白的枕上有一枚銅錢大小的深色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