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娉剛喝了藥,正要躺一會兒,周佩芬從外進來,喊了她一聲,“噗通”一下跪到梁娉床邊上。嚇得梁娉吃驚,瞪大眼睛不知她做什麼把戲。
周佩芬連著磕了兩個頭,嗓音沙啞:“四弟妹有孕,我事先並不知情。我也算不上是與你作對,不過是替祖母鳴不平。大哥他鐵了心要把祖母送到美國的孤老院裏去,祖母已是上了年紀的人,長途跋涉尤要驚心,更何況那遠在天邊的孤老院,誰能知道她去了,是好是壞?梁娉,就當是我的錯,我給你磕頭認錯,你別讓大哥連我一道送出國去!”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放下姿態跪到自己跟前來求饒。梁娉見她一雙眼睛通紅,又腫,顯是哭了一夜。不禁垂下眼去:“這事不是我定的,我也做不了主,你去找他罷。”
說著,她側身一躺,把被子拉高了,朝陳媽道:“送二小姐出去。”
周佩芬不肯,兩手扒著她的床沿,把那褥子抓得也移了位,急聲厲言道:“梁娉!你怕什麼?即便我癡心妄想,他也不會理我分毫!你為什麼要怕我?想盡法子攆我走?你該怕的,要怕的,是大哥心底裏藏著的那個人!不是我!你別趕我走!我不能見不著他,我見不著他,我會死!我會死!”
她最後兩聲簡直像是淒厲的鬼,在耳邊嘶嘶吼叫。
梁娉渾身冷汗,毛骨悚然似芒刺在背,似心尖紮針。她縮在被子裏,越是將被子往身上裹,越是冷,汗一層又一層,她的高燒早已退了。她不知這冷從何而來,許是從心底裏,那結了冰的心湖上一層一層泛上湖麵,凍得她掙紮求生,不得安寧。
在床上躺了一個上午,人睡得昏昏沉沉,頭越加疼起來。梁娉隻好起身,勉強撐著手邊的物件,慢慢走到窗邊一張椅子上坐著。
已是到午飯的時候,平常這個鍾點,陳媽早就進來了。這會兒卻還不見人影,梁娉有些奇怪,剛要按鈴,陳媽推門進來。臉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梁娉便道:“出了什麼事?”
陳媽猶豫著,朝外一指道:“二小姐吃了藥鬧自殺,被四少奶奶攔下來了。”
“自殺?!”
梁娉不禁拔高了聲音,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她起身猛,摔傷的筋骨碰到,疼得眉目糾纏起來,又跌了回去。陳媽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梁娉借著她的手趕忙起來,便要往外走。陳媽急道:“少夫人這是要去哪裏?”
“怎麼問這樣的話?我自是要去探望二小姐!”
陳媽便道:“少夫人還是不要去罷。”
梁娉秀眉一揚,不很明白她的意思。
“四少奶奶剛才特地來跟我說,叫少夫人別去。那邊有她照應也就是了。去了,隻怕不但不得好,還脫不了身哩!”
梁娉便明白過來:“她要以此來脅迫我同意替她說情?”
陳媽點頭。
梁娉竟不知是笑好,還是哭好。她把手朝著空中擺了一擺,像是在揮走什麼叫人煩惱的物什,嗓音幹澀發啞:“她看得起我,我要謝她。卻不知道,我在這家裏,是不中用的人。不,是隻能叫人推著走的無用人罷了。”
說著,把胳膊往桌上一放,額頭撐伏了下去。肩膀微微的顫動。
陳媽望著,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也沒有什麼可說的,悄悄推著門出去了。
梁娉兩隻眼睛壓在手臂上好長一段時間,忽起身來,蒙蒙的眼前一時眩暈發昏。她長歎了一口氣,手往掛在衣架上的衣裳一碰,忽想到前兩天得來的一張戲劇票上。
起身將那外套從衣架上拿下來,還好陳媽沒拿去洗,戲劇票還好好的躺在衣兜裏。她翻過來一瞧,上麵印著“黑奴呼天錄”幾個字。
待在家裏悶得像條離水的魚,不如出去透透氣。便誰也未告訴,換了一身衣裳,慢慢走到門房上來,叫上一輛汽車,往木林胡同11號去。
巷口窄小,汽車開不進去,梁娉又身上摔疼了,走路不很方便,就想打道回府算了。剛要和汽車夫說話,忽聽到窗戶邊有人拿食指“咚咚”的敲,梁娉轉過臉來一瞧,不禁笑了起來。
“表姐夫!”
她歡喜得推開車門下去,雙腳站不住,來人立即扶了她一把。
梁娉紅著臉,往後叫那汽車夫自己回去。
“表姐夫怎麼到滬上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那人臉上一笑,帶了幾分寵溺,凝著梁娉道:“正要去尋你,聽聞妹婿不在府上,便想等妹婿回來再說。”
梁娉臉上的光便凝了下去,她扭頭轉了話題道:“表姐夫住在這裏?”
“邵先生回來了!”
忽聽到朗朗一聲,梁娉轉過臉去,一眼望到一個熟悉的臉龐。眉飛入鬢,天然一股風流模樣。她忙的把臉往這邊躲,開口就道:“表姐夫,我還有事,改日再聚罷。”
便要走。
那人卻已上前來,側身一擋,攔住了梁娉的去路:“七小姐,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