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七妹,我已經做了決定。”
梁紹從未有這樣堅決的時候,梁娉不知是該為兄長終肯承擔起一家之責感到高興,還是該為他決意踏入亂世爭奪置前途於薄冰險阻感到憂心。在房中來來回回的走著,她一步也停不下來,心和情緒皆繁亂至極。
半夜周重霄接了電話出去,再沒消息回來,一天隻用了小半碗粥,梁娉終於從房裏出去,想借著去看金碧芬,把繁雜不已的腦子清一清。
剛走到門口,聽見裏麵傳來金碧芬恢複幾分爽脆的聲音:“祖母放心,我一定好好養胎,再不叫人有機可乘。”
梁娉一頓,捏著兩隻手不急進去。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琬瑱既非有意,你也別叫人挑唆,攪了家裏的安寧。好了,我剛回來,乏得很,你也早點歇息。”
聽著裏麵的人要出來,梁娉往後兩步,裝著剛從門下過來。
果然一抬頭,和那掀簾出門的周老太太、趙琬瑱撞個正著,梁娉嘴角一提,俏臉含笑:“祖母。”
周老太太輕斜了她一眼。也不答應,由趙琬瑱攙著,越過她就走。
梁娉見她沒話可說,也不願生事,便要往裏走。
周老太太走到門下,忽停下來,對著梁娉的身背道:“這個家終歸姓周,要是有人想叫他改了姓,門都沒有!”
梁娉未說話,聽著她腳步聲遠了,她在門口台階上站了好一會兒,也不肯進去了,掉轉身回去。
剛從院子裏穿過來,聽到汽車鳴笛聲,梁娉唬了一跳,急朝著遠處看去,望見一輛車子開進門來。她快走兩步,回了自己院子裏去,拉開門,擰了電燈在沙發上坐下。
她等著周重霄進來,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奇怪的起身往長窗那裏去看,忽又聽得車子“轟轟”的響,像是又要出去一般。車前燈朝著她站的方向忽一亮,梁娉心虛,急往邊上躲。再要扭過身去看,外麵小客廳已傳來了腳步聲。
她前身傾著似要去坐回沙發上,腳下卻不由自主往床上跑。門把扭動,她來不及再多掙紮,一掀開被子,爬了進去。
剛鑽進的被窩還是冰涼透頂的,梁娉渾身打了個哆嗦,耳朵尖尖的豎起來,聽他解下配槍,將肩上徽章摘了下來,丟到桌上。
陳副官在門外道:“屬下讓高醫生去書房等您。”
而後聽到靴子“橐橐”的聲音。
房間裏隻剩下被子外他的呼吸,還有被窩裏她緊張又小心的喘息。
他旋轉了腳跟,似乎是要出去。梁娉再忍不住一掀被子爬了起來:“昨天是李小姐,今天是高醫生,周督軍,你還要跟我說耳聽不一定為虛眼見不一定為實的鬼話嗎?”
周重霄大約是沒想到她還未睡,朝著掛鍾望了一眼,嗓音輕淡道:“十一點,你該睡了。”
說著便要出去。
梁娉立即從床上下來,往前去扯他的胳膊,他身體往她這邊一側,梁娉握住的那條胳膊像是晃動的一條假臂,一點力道也沒有。
她頓怔住,視線落在他臉上,發覺他似是如常的臉上略顯蒼白。心下一驚,忙要去看他氅衣下遮住的左臂。
周重霄將她一箍,攬了她反過身來,背對著門道:“與你無關,你睡覺。”
說著,把她往床邊輕輕一推。
“周重霄!”
她凝著他轉身要去的身影,沉了臉龐:“任由旁人把老太太接回來,受了傷和我說與我無關,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把我丟在身外。你在暗示我什麼?”
他背對她,頓了頓,一言不發。
“你走,我當你是要新人換舊人!”
他手捏在門把上,不再停留,頭也不回的走了。
梁娉胸口一股濁氣直衝到喉間,一陣反胃,險些吐出來。她急走過去,將那門狠狠甩上,又氣又急,又悶又恨。揉著心口,她恨恨把頭抵到冰涼門板上。
“明明該你跟我解釋,你求我給你機會,這算什麼?我成惡人了?”
等著額頭上的冰冷漸漸順至四肢肺腑,梁娉抬頭起身,倔強望著緊閉的房門:“你有高醫生,李小姐,你要享齊人之福,隻管享去!我何苦操這種心?何苦叫自己日子難過?”
她憤憤朝那床上一躺,緊閉上眼睛。一心想要入眠,卻輾轉反側,針紮火燎似的難受。
翻身披了衣裳起來,腳下不由自主,朝著書房走過去。
那裏燈火通明,士兵持槍荷彈駐立在前,梁娉剛到短橋前的小門就被攔住了。
她正要開口,前麵書房門被人推開,周重霄立在門邊,單手替高美雲理著鬢角的發卡,燈光柔和,一派脈脈。溫情畫麵立如鋒銳尖針,瞬間刺入梁娉直視的瞳仁,她捏著前襟的手不禁垂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