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彰伏在隊伍的最前列。傍晚的陽光從林中漏了下來,暖暖得,讓獐子不甚突出的身子宛如神詆般光鮮。他的心比其他人更加冷,眼神和眾人更噬血,但那老虎般的雙眸轉動的瞬間,露出的卻帶了絲迷茫。那個蒙古女俘虜那句:“你們和你口中的蒙古番子有什麼區別。不,你比他們更加禽獸,至少我們不這麼對同族的人。”這話卻直刺了獐子的內心,一時間獐子也不是沒想過:蒙古番子以前也不是如此,要不,成吉思汗他父親是怎麼死的,而赤術又是怎麼來的。可是自己不管怎麼說,自己最多也隻是不比那些禽獸更禽獸。自己和那些自己眼中的禽獸沒什麼區別。是、是、是。兩個月來,自己雖然沒有享受那些搶來的女人。但不過,下達命令是的自己,下達屠殺俘虜是自己、下達襲擊那些大戶的命令還是自己,下達讓醉翁營犯下那些罪行的命令同樣是自己。有些俘虜不能稱為士兵,他們不過是舉起刀槍反抗的老人和小孩,但自己還是毫不猶豫地命人,將他們推進他們親手挖好的土坑裏活埋。那些蒙古大戶,算了吧,更多的不過是畏兀兒人,投敵的宋人的家族,就算是蒙古人。自己又有什麼理由殺了他們。真的隻是自己是宋人,他們是蒙古人。還有那些受辱的女人,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讓屬下的人對她們發泄他們因為死亡的威脅所積蓄的****?這些問題都折磨得獐子發狂,雖說手下的人越來越多,聲勢越來越大,獐子卻仍是無人可以傾述,也無人能理解。完顏陳和尚的書中有著治軍的一切,卻沒有解答少年內心疑問的任何一個字眼。不,就算是講過,劉彰也不懂。完顏陳和尚他生來就是個將軍,父親是個將軍、兄長是個將軍,雖說落魄過,落難過,也從來都高人一等。怕是無法理解為什麼劉彰會去想敵方的人也是人,都是一顆心,一個頭,一個身子,兩雙手,兩隻腳,除了打扮什麼蒙古人,什麼宋人又沒什麼很大的差別。在葬下父親那時候,劉彰以為自己長大了,但是其實還不夠,他還沒有學會獨立在人生道路上走得那麼堅強。張然、陸維,算了吧,他們自己也還是一群少年顧好自己就不錯了,解決不了獐子的煩惱不說,反而會軍心大亂隻會把事情弄得更糟。而那些民壯和新入營的那些獵人,算了吧。出身、見識不同,注定他們更願意隨著人繼續走下去,而不是去想為什麼要這麼走。連日來,獨立領軍的壓力和內心的愧疚幾乎把少年人壓扁了。獐子越來越沉默,性格卻越來越孤僻越暴戾。無論對著誰,他總有一種想要揮刀的衝動。那雙瞪圓的虎目真的很嚇人,而那些使者因為這個手中始終不放下大刀,而且隨時會撲上來的少年將軍,寧願多付了些糧草,不願因為碰到一個瘋子頭領就談崩了。他們不怕“正義”的宋朝大軍。因為宋朝大軍除了在那邊境徘徊不前沒有別的選擇,但是他們怕不講理的瘋子,因為不講理的瘋子能在自己毀滅之前不知道帶多少人共同毀滅。而那些民壯,也逐漸本能地對這個年齡還沒有自己兒子大的娃娃盲目的服從。“將軍大人就像一頭餓狼!”大夥曾經私下偷偷交換著對獐子的意見。“將軍大人以前被叫做什麼,虎將,老虎一樣的將軍,餓狼!別太辱沒將軍了!”陸維用從他父輩口中不知道添了多少料的故事向眾人炫耀。“當年,將軍一馬當先衝進蒙古人的營帳去,砍死了好幾百個,等我父親他們過來,連敵將都已經解決了!”“聽說過,聽說過,原來是真的呀!我還聽說”大夥悄悄地讚歎著並且說出了自己腦中那些更荒誕的傳說,也多了幾分回家的信心,心裏更是溢滿了敬畏甚至可以說害怕。劉彰卻聽不到這些,大夥根本不敢在他麵前多說話,因為連自己人都對獐子的冷靜、喋血感到害怕。其實不知道有多少次,少年就是連還沒高過馬咕嚕的孩子也照樣扔進活埋的土坑,眼中的神采卻隻有擇人而噬的凶光。有時候,劉彰特別想死,想戰死,幻想自己就那麼不管不顧就那麼死在這邊境的某一塊角落,隻是能留一個英勇抵抗的烈士形象。但他不能,他是這一營的主官,每次衝入那些異族大戶家中,他又本能的揮刀,加上身邊的人拚死保護,獐子幾乎是一點傷都不會受。獐子驚異的發現隻有在血雨腥風中,自己才能最舒服,不用刻意去想自己所做到底對與錯,不用刻意算計那條路能追得上叔叔劉伯顏。大夥更是樂意在他的身邊衝鋒,雖然受不了他滔天的殺氣,但幾乎沒死過人的醉翁營就是無可辯駁的真理,大夥有這麼個好主官還有什麼可以奢求呢,能活著就好,而想活下去跟著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