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我受大定師的盛情,前往大士閣講經三天。我當時正好受甘露寺藏學法師影響,對《藥師經》感起了興趣,我決定在大士閣就講這部經典。我知道我所講授的對象都是一些老居士,我盡量把這部經典講得通俗而平易。雖然我知道很多老人對我的講授雲裏霧裏,但卻不妨礙這些在生命的暮年尋找安寧和平靜的老人對我的尊敬。講經結束,老人們把我一直送到公路邊,我所乘坐的汽車駛出很遠了,回過頭來,那幾個老人仍站在那條公路上,默默地注視著我遠去的方向。
就像我每次回大通都要坐著渡船去和悅洲看一看一樣,我也同樣會沿著青通河,前往大士閣看看。遇到看殿的居士,我就問一聲:大定師在嗎?多半時候,她們會說,不在,又問,你找她有事嗎?我回答說沒事,居士就埋下頭做自己的事了。像當今的很多僧尼一樣,大定師很忙,她總是行腳在奉佛的路上。除非重要的佛誕日,大士閣裏少有遊人,香火似乎也不那麼旺盛。很多時候,幾間大殿的門都是鎖著的。有一次,我終於遇見了大定師,我告訴她說,寺,未必蓋得越大越好,古人就說過“螺絲殼裏做道場”。又有太虛大師說,生在末法,能供養一尊菩薩,護持一片伽藍,當是功德無量的事。
太平洋
太平洋是一家澡堂的名字。
有一次,一位朋友在參觀完位於二道街的太平洋舊址後說,到底還是和悅洲人氣派,一個小小的澡堂,居然被冠以世界上第一大洋的名字。
我第一次上太平洋,大約是在五歲。當父親抱著我走進那間混沌著熱氣的浴池時,我一下子嚇哭了。父親在我的屁股上拍了兩下,接著就將我捺進了那米湯樣渾濁的熱水中,隨之我便被那熱氣和渾水泡得不知所以。
不知過了多久,父親抱我回到大堂裏。隻見大人們身上蓋著毛巾,相互懨懨地說話、喝茶、抽煙。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挎著籃子向我們走來,籃子上有一塊隔板,隔板上放著香煙、火柴以及一包一包的花生米。父親為自己買了一包煙,為我買了一包花生米。我頓時忘了剛才的恐懼,開始貪饞地吃了起來。
後來,每當父親晚飯後卷起衣服預備去太平洋的時候,我便屁顛屁顛緊隨其後。我所迷戀的不是那米湯樣渾濁的池水,而是那一包花生米。花生米用一張書紙包著,包成一隻粽子的形狀。好多年後我回到和悅街,當我路過那間早已廢棄的太平洋時,幼時的情形依然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大堂裏的火爐燒得旺旺的,上麵坐著冒著熱氣的茶炊。小開(服務人員)走了進來,將那些燙手的毛巾準確無誤地拋到每一個座位上。而此時的我們,身體被熱水泡得熱熱的,鬆鬆的,然後蓋著大毛巾懶懶地靠在那裏。父親多半會睡上一覺,而趁著這時候,我將那包花生米吃個淨光……
後來我的家搬到了一江之隔的大通,大通也有一家澡堂,澡堂的名字叫龍華池。如果說和悅洲人氣派,大通人就顯得華貴了,將一個澡堂的名字起得如同皇家湯池。龍華池比太平洋要大些,裏麵的服務也更加周全些,有修腳的,有捶背的,也有拔火罐的。有時候,說書的瞎子也會來到這裏,他給泡澡的人說一段鼓書,給澡堂帶來了生意,因而免去了澡資。隻是我後來上中學了,不能時常回家,隻有到了春節之前,我才和父親一同前去泡澡。而每到這時,泡澡的人總是很多,有時候你以為你去得夠早了,但那池裏的水依然如米湯樣的渾濁。但父親說,“髒水不髒人”,洗澡的人拿著那塊早已分不出本來顏色的浴巾,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將頭一下子插了進去。
我不知道那時的人們為什麼就沒有許多的講究,當然,那時的確沒有聽說過洗澡洗出病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