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王孺人離合團魚夢(1)(2 / 2)

王從事到了臨安,倉卒間要尋下處。臨安地方廣闊,踏地不知高低,下處正做在抱劍營前。那抱劍營前後左右都是妓家,每日間穿紅著綠,站立門首接客。有了妓家,便有這班閑遊浪蕩子弟,著了大袖闊帶的華服,往來搖擺。可怪這班子弟,若是嫖的,不消說要到此地;就是沒有錢鈔不去嫖的,也要到此闖寡門,吃空茶。所以這抱劍營前,十分熱鬧。既有這些妓家,又有了這些閑遊子弟,男女混雜,便有了賣酒賣肉、賣詩畫、賣古董、賣玉石、賣綾羅手帕、荷包香袋、賣春藥、賣梳頭油、賣胭脂搽麵粉的。有了這般做買賣的,便有偷雞、剪綹、撮空、撇白、托袖拐帶有夫婦女。一班小人,叢雜其地。王從事一時不知,賃在此處,雇著轎子,抬喬氏到下處。原來臨安風俗,無論民家官家,都用涼轎。就是布幃轎子,也不用簾兒遮掩;就有簾兒,也要揭起憑人觀看,並不介意。今番王從事娘子,少不得也是一乘沒簾兒的涼轎,那喬氏生得十分美貌,坐在轎上,便到下處。人人看見,誰不喝彩道:"這是那裏來的女娘,生得這樣標致!"怎知為了這十分顏色,反惹出天樣的一場大禍事來。正是:兔死因毛貴,龜亡為殼靈。

卻說王從事夫妻,到了下處,一見地方落得不好,心上已是不樂。到著晚來,各妓家接了客時,你家飲酒,我家唱曲,東邊猜拳,西邊擲骰。那邊樓上,提琴弦子;這邊郎下,吹笛弄簫。嘈嘈雜雜,喧喧攘攘,直至深夜,方才歇息。從事夫妻,住在其間,又不安穩,又不雅相。商議要搬下處,又可怪臨安人家房屋,隻要門麵好看,裏邊隻用蘆葦隔斷,塗些爛泥,刷些石灰白水,應當做裝摺,所以間壁緊鄰,不要說說一句話便聽得,就是撒屁小解,也無有不知。王從事的下處,緊夾壁也是一個妓家,那妓家姓劉名賽。那劉賽與一個屠戶趙成往來,這人有氣力,有賊智,久慣打官司,賭場中抽頭放囊,衙門裏買差造訪。又結交一班無賴,一呼百應,打搶紮詐,拐騙掠販,養賊窩贓,告春狀,做硬證,陷人為盜,無所不為。這劉賽也是畏其聲勢,不敢不與他往來,全非真心情願。喬氏到下處時,趙成已是看見。便起下欺心念頭。為此連日隻在劉賽家飲酒歇宿,打聽他家舉動。那知王從事與妻子商量搬移下處,說話雖低,趙成卻聽得十之二三,心上想道:"這蠻子,你是別處人,便在這裏住住何妨,卻又分甚麼皂白,又要搬向他處,好生可惡!我且看他搬到那一個所在,再作區處。"及至從事去尋房子,趙成暗地裏跟隨。王從事因起初倉卒,尋錯了地方,此番要覓個僻靜之處,直尋到錢塘門裏邊,看中了一所房子。又仔細問著鄰家,都是做生意的,遂租賃下了。與妻子說知,擇好日搬去。這些事體,趙成一一盡知。

王從事又無仆從,每日俱要親身。到了是日,喬氏收拾起箱籠,王從事道;"我先同扛夫抬去,即便喚轎子來接你。"道罷,竟護送箱籠去了。喬氏在寓所等候,不上半個時辰,隻見兩個漢子,走入來說:"王官人著小的來接娘子,到錢塘門新下處去,轎子已在門首。"喬氏聽了,即步出來上轎。看時,卻是一乘布幃轎子,喬氏上了轎,轎夫即放下簾兒,抬起就走。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一個門首,轎夫停下轎。轎夫停下轎子,揭起簾兒,喬氏出轎。走入門去,卻不見丈夫,隻見站著一夥麵生歹人。原來趙成在間壁,聽見王從事分付妻子先押箱籠去的話,將計就計,如飛教兩個人抬乘轎子來,將喬氏騙去。臨安自來風俗,不下轎簾,趙成恐王從事一時轉來遇著,事體敗露,為此把簾兒下了,直抬至家中。喬氏見了這一班人,情知有變,嚇得麵如土色,即回身向轎夫道:"你說是我官人教你來接我到新下處,如何抬到這個所在,還不快送我去。"那轎夫也不答應,竟自走開。

趙成又招一個後生,趕近前來,左右各挾著一隻胳脯,扶他進去,說:"你官人央我們在此看下處,即刻就來。"喬氏嬌怯怯的身子,如何強得過這兩個後生,被他直攙至內室。喬氏喝道:"你們這班是何等人,如此無理!我官人乃不是低下之人,他是河南貢土,到此選官的。快送我去,萬事皆休,若還遲延,決不與你幹休!"趙成笑道:"娘子弗要性急,權且住兩日,就送去便了。"喬氏道:"胡說!我是良人妻子,怎住在你家裏。"趙成帶著笑,側著頭,直走至麵前去說道:"娘子,你家河南,我住臨安,天湊良緣,怎說此話。"喬氏大怒,劈麵一個把掌,罵道:"你這砍頭賊,如此清平世界,敢設計誆騙良家婦女在家,該得何罪。"趙成被打了這一下,也大怒道:"你這賊婦,好不受人抬舉。不是我誇口說,任你夫人小姐,落到我手,不怕飛上天去,哪希罕你這酸丁的婆娘?